李鱼哽了一下,立刻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一点红盯着她,忽然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与其说叫人亲近,倒不如说是更叫人心中打鼓了,他露出白森森的牙,好似一只在荒原独行的野狼,正见到了他丝毫没有防备的猎物一般。
他慢慢地道:“因为我不是个会等死的人,我若觉得不对,可以跑。”
李鱼看了他半晌都没说话。
他倒是也不急着等李鱼的回答,说完话之后,他竟还有闲情逸致重新拿起筷子,挑另一盘子菜吃。
——这倒真是艺高人胆大,这一桌子菜里的一道,发现了致死的剧毒,他竟还能面不改色的去吃另一道,这只能说,他对自己辨认毒|药的功夫已非常自信。
可李鱼却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执筷的手,惊道:“你还吃!可不怕毒死你!”
一点红心头又是一阵涟漪,反手就把她柔弱无骨的手给攥进了自己的掌中,语气软了几分道:“此菜无毒。”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本不好听,但软下几分来,竟像是在安抚一般,这嘶哑的声音好似一股电流,能把人的脊骨都给打透。
于是一点红就感觉到,攥在手心的那只手痉挛了一下,手指都有些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她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戳到她的点的一点红疑惑地歪了歪头。
半晌,李鱼才回过神来,低低地道:“毕竟危险,你不许吃这菜了。”
一点红缓缓摇了摇头,道:“吃什么都是一样的,这些人既已盯上了我,那这一路上,我就再无安宁,难道你要我活活饿死不成?”
这说得也很是,李鱼眼神黯淡了些,又叹了口气。
——炉鼎既被发现,即使他们此时此刻分开了,那妖魔也绝不会放过一点红。因为只要有他在,就意味着她还有恢复妖力的可能性。
李鱼道:“是我连累了你,我对不住你。”
一点红道:“既然如此,你更该速战速决,将这背后主使之人速速杀死,方才叫我得片刻安宁。”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就算没有这幕后主使之人,他的生活本就没有片刻安宁的。他手上沾的血太多,想杀他的人也太多,下毒之事更是三天两头的有,有没有李鱼,其实都是一样的。
可他偏偏就要这么说!
一点红又道:“你若孱弱不堪,仅凭我,难道能杀得了暗算你的妖怪?你若真的为我好,就不该拒绝我刚说的话。”
他的话说得很重,语气之中也带上了几分冷冽,好似他不是在把自己的血与肉奉献给一个妖怪,而是在讥讽什么不懂事、不听话的小兔崽子一样。
而李鱼则是怔怔地盯着他看。
一点红回以平静的目光。
李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这样说的。”
一点红冷笑道:“哦?我为什么要故意如此说?”
他真的这么问的时候,李鱼却卡壳了。
她要怎么说呢?……说,你就是为了不让我饿着?你就是为了把你自己献给我?你就是想对我好却嘴硬?
……她有点说不出来。
一点红挑衅似地盯着李鱼的脸,眼神之中甚至出现了面对敌人时的那种讥诮、毒辣的光芒。
李鱼瞪了他一眼,不肯再说话。
一点红却不肯放过她,道:“你该告诉我,我说的话究竟有没有道理。”
李鱼只要叹了一口气,道:“有道理是有道理,只是……”
一点红不耐地打断,冷冷道:“既然有道理,你还在等什么?”
说着,他竟是伸手上去,扯了扯裹得很紧的衣襟,又侧了侧头,漆黑的长发从他的脖颈上滑开,露出惨白色的脖颈,脖颈之上,青筋现出。
他竟是已摆出了一副引颈就戮般的猎物模样。
猎物主动摆出了这种姿态,狩猎者难道还能忍得住么?
可在这场主动与被动的来回拉扯之间,主动的是谁,被动的又是谁呢?这个问题,怕是怎么也说不清楚。
而李鱼……
要说李鱼不心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一个品尝过极端的饥饿与极端的孱弱的人,是绝不会想让自己再次陷入到那种可怕的境地之中的……一点红留在了她的身边之所以让她觉得安心,或许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她在潜意识里知道,储备粮还在。
一点红身上,是她最喜欢的蜂蜜蛋糕味儿,暖洋洋、甜丝丝的。
看到他露出这种引颈就戮的姿态,只在瞬息之间,她的精神就又有些恍惚了,身为猎手的本能被激活,嘴中尖利的犬齿又开始闪着森森寒光,而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点红惨白的脖颈看。
她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一点红自然而然地看见了她这幅被吸引了一样的表情,他非常小幅度的勾了一下嘴角,好似有些得意。
李鱼慢慢地靠近他,而一点红的喉结也忽然不受控制的滚动了一下,女人身上那一股冰冷且馥郁的香,明明是很轻、很浅的,可却让人有种被网住、被缚在里头的感觉。
此时此事,她忽然又不像蛇了,她更像是一只站在蜘蛛网正中间的毒蜘蛛,而一点红就是被蛛网紧紧抓住的那只可怜的猎物。
这两个人,谁是猎物、谁是猎手,早已纠缠的模糊,根本分不清楚了。
感受到危险,一点红身上的寒毛本能地束起,一个人很难克服自己的本能,一点红忽然紧紧地咬住了牙关,闭着眼感受这种好似死亡来临前的感受。
李鱼冰冷的手指忽然轻轻地落在了他脖颈的大动脉上,一点红呼吸一窒,只觉得整个脊背都似是已经僵直。
美人好似无辜的声音又轻又浅的在他身边响起:“你是要我从这里下手,是不是?”
一点红骤然睁眼,看见了她艳丽的面庞。
他忽然伸手抚上了李鱼的黑发。
她的头发却不像她的皮肤那般冰冷而光滑,反倒是蓬蓬松松、像是狐狸的大尾巴似得,在他的手心里柔软的扫过,像是羽毛轻轻搔过一般。
一点红嘶哑地道:“你既知道,为何还不动?”
李鱼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脖颈看。
那种温暖的、甜蜜的气息正是从这个看似冷漠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他身上的味道和他的人反差极大,有时候,看着一点红冷冰冰的脸,听着他毒辣的讽刺,李鱼都会有一种非常倒错的感觉。
而此时此刻,她又听到了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声和他脖颈下的血管之中,温暖的血液潺潺流淌而过的声音。
她的手指轻轻地点着他的脖颈,感受到他的青筋瞬间爆出,肌肉瞬间绷紧,而她的指甲轻轻地掐了他一下时,他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李鱼吞了吞口水。
她忽然低下头去,想要把他的袖口挽上去,却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一点红慢慢地低下头,看着她的动作,忽然伸手把自己的袖子挽了上去。
持剑之时,他最爱用小臂发力,大臂及身体却是佁然不动的,因此,他的小臂肌肉紧实,充满了爆发力,又极其的稳定,对力量有着极为精准的控制。
他的手握拳捏紧,小臂之上,青筋暴起。
李鱼慢慢地低下头,露出了两颗尖利的犬齿,犬齿上闪着森森的寒光。
皮肤被刺破,血液潺潺流出的瞬间,一点红忽然缓缓地、悠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另一只手又不自觉的抚|摸着李鱼蓬松的长发,好似这是自己喂养的一只小猫似得。
半晌,她有些无力地抬起头来,双眼之中不知为何有些迷蒙,脸上也浮现出了一种病态的嫣红。她的嘴角有血缓缓的流下,她自己却似乎没有意识到的,摇头晃脑地就要准备站起来,却好似没力气一样。
一点红忽然伸手扳住了她的肩膀,用力往下一压,她就只能坐在原地起不来。
李鱼有些茫然地望着一点红冷峻的面容,不知他想要干什么。
一点红忽勾了勾嘴角,伸出大拇指,慢慢地将她嘴角沾着的血迹慢慢地擦去。
他沉声道:“你是不是困了?”
李鱼呜了一声,慢慢地点了点头。
不……其实比起困了,她倒是更像是喝醉酒了一样。
一点红也看出了这一点。
他道:“那就去睡会儿吧。”
他忽然站起,手臂上的伤口明明还在不断地冒出血珠,他却一点儿不在意,反倒是不由分说地直接将李鱼横抱起来,一步一步地朝里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