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是因为感受到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而醒来的。
其实他很少有睡得如此安宁的时候,好似是极度紧张之后的极度脱力,令人精疲力竭,再也无法去思考任何事情,他昏昏沉沉地睡着,只觉得难以呼吸,胸口好似压着一座大山,这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让他直不起腰、喘不过气。
更可怕的是,这座大山居然还会动。
傅红雪猛地惊醒,满头是汗,然后就看见白猫端庄的坐在他胸口上,端庄地看着他,长长的喵呜了一声,矜持地伸出爪子舔了舔。
傅红雪“”
他忍不住想它到底多少斤
毫无疑问,他是躺在秋星的闺房里、秋星的床榻之上的,昨天他没有好好地看过这屋子,今日一扫才发现,这屋子的风格与那天他在的储藏室几乎差不多,到处都是亮闪闪的东西。
而毫无疑问,这也是他躺过的,最柔软的床榻,没有之一。
那种好似是糖果一般的柔软香气一丝一缕地钻进了他的鼻腔,好似是有人把云朵从天上抓下来裹上糖衣,如果他去咬一口,外头的糖壳就会咔嚓碎掉,只留下软绵绵的内里来。
而这床榻上的帐子上居然还垂下来很多毛线球,好似是给猫咪玩的一样。
傅红雪盯着那帐子,又盯着这只端庄美丽的大猫,心道若是养着这样可爱的猫,宠爱它一些实在算不得什么,秋星一定从不拘着它。
他的人已是完全的松弛。
他松弛地躺着,忽然感觉到枕头上有什么东西,侧头一看,原来是一对猫眼绿的耳珰,不知为何,已斜斜地坠在了枕上。
傅红雪盯着那耳珰,整个人忽然又有些紧张了起来,那只握刀的左手,也略微地收紧了一些。
猫咪眯着眼睛,不满地叫了一声,好似在说你居然不看我
它把不满全都发泄在了那对猫眼绿耳珰之上,伸出爪子就要扒拉,傅红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猫爪子,又实在忍不住捏了捏,那粉红色的梅花肉垫实在柔软温暖的很,一时之间叫傅红雪竟也舍不得松手了。
秋星心道好你个傅红雪,抓一下女孩子的手都会乖乖的说要砍手,对小猫咪却这么孟浪
猫猫瞪圆了眼睛,叽里呱啦地一通乱喵,痛斥傅红雪的不要脸
傅红雪总觉得他已经被这只猫骂过好几回了。
他盯着猫咪,忽然叹道“你是她的猫,你不能这样对主人的爱物。”
秋星“”
这怎么就是我的爱物了还有你这是教训谁呢
可傅红雪的表情却实在认真得很,他看着猫猫那种愤怒的表情,竟也感到实在歉疚,半晌,他道“你去玩别的东西,好不好”
说着,他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从帐子上垂下的毛线团来,猫猫看到了毛线团,一瞬间连眼睛都直了,与本能搏斗了片刻之后,她伸出爪子去抓那个毛线团。
她觉得有些烦恼,因为毛线团这种东西怎么会这么好玩呢还有箱子,她化做原型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钻进箱子里当然了,不现出原型的时候,她也老有这种冲动就是了。
傅红雪就看着大猫猫扒拉着毛线团,玩得不亦乐乎。
他忽然有些羡慕。
傅红雪喃喃道“这世上的人总有许多种烦恼,无法像你一样天真快乐。”
秋星翻了个白眼。
谁说猫没有烦恼的呢生死轮回之间,万事万物都为生存发愁,猫也有饿死街头的,我们看起来之所以没有烦恼,只是因为我们不给自己身上带枷锁罢了。
喜欢毛线团就去玩,喜欢某个人类就抓回来,才不管别的什么呢
她玩够了之后,又跳到了傅红雪的身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他是一个极其英俊的少年,五官棱角分明,只是时常容易激动,因此眼角处总是有些发红,好似在忍耐、又好似在委屈。此时此刻,他却已是全然的放松。
他好似已从杀人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也好似已不在怪罪秋星逼他杀人。
这很好,猫咪满意的点头。
我都把我自己贡献出来帮你做精神治疗了,你要不好,那才是不识好歹
而且,治好了就说明可以继续捏圆搓扁啦。
猫猫优雅地从榻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
她化作了人形,穿好了衣裳,又征用了翠浓的唇脂螺黛,把自己打扮了起来,对着光洁的铜镜,这绿眼睛的美人眯了眯眼,整个眼睛里就好似有一汪碧绿的春水一般,又温柔,又可爱。
翠浓站在她身后。
她替秋星带上了满月一般的珍珠耳珰,秋星晃了晃脑袋,耳珰就在她耳下轻轻颤动,闪出温润的光泽。
翠浓道“这是云在天送来的耳珰,这珍珠产自南海,价值万金。”
云在天,一个新名字。
新倒是也不新,云在天是万马堂一个马场的场主,在万马堂的地位也不低。
秋星喜欢珠宝,不是秘密,所有来找她买消息的人都会送珠宝来讨好她,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她虽然看万马堂很不顺眼,万马堂看她也不是很顺眼,但他们两家却也不是在明面上撕破脸皮的,万马堂的人偶尔也会来她这里买消息,而秋星呢赚钱的事,何乐而不为
云在天今天是来买消息的。
秋星道“他想知道什么”
翠浓道“他想要知道,傅红雪在哪里。”
秋星笑了。
她道“万马堂要替公孙断报仇”
翠浓道“不,云在天说,马空群要请近来边城的这些青年才俊喝酒,傅红雪也在其中。”
秋星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些“傅红雪杀了他的二把手,他竟要请这少年喝酒”
翠浓叹道“马空群本就是个狠心的、没有人性的人罢了。”
翠浓是秋星从青楼里救出的可怜女子,她之所以会这么评价马空群,原因其实很简单。
翠浓是马空群的女儿,是马空群糟蹋了一个良家女之后生下的女儿,为了掌握边城的动向,收集更多的消息,他就把翠浓直接扔进了青楼,让她去做一个万人践踏的青楼女。
所以,马空群能在自己的二把手死后请这凶手去喝酒,也不是什么难以理喻的事情了。
当然了,这大概率是一场鸿门宴。
但傅红雪想不想去、该不该去,却并不在秋星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已经替他做好决定了。
秋星对翠浓道“你去告诉云在天,我会把傅红雪打包送给他的。”
翠浓怔了怔,问道“九姑娘,难道你不怕傅红雪遭了他们的毒手”
九姑娘是很喜欢傅红雪的,她从来没有对别的男人这样上心过虽然被她喜欢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祸事,看傅红雪的反应,那大概就是痛并快乐着吧。
秋星眯着眼笑道“我若不想让他死,谁也杀不了他。”
况且这少年的本事并不小。
翠浓就不多问了。
半晌之后,秋星推开了她闺房的门。
傅红雪正在整理他的衣襟。
他的黑衣本沾了血,现在却已重新变的干净、柔软。清洁的衣物之上,也沾上了一些香气,一些柔软甜蜜的香气。
这自然是秋星身上的香气,她虽然是个柔软甜蜜的人,身上的香气却实在霸道得很,无处不在。无论是她的闺房还是她的猫,都被笼罩在这股味道里。
如今他的衣裳也是,甚至于他的发丝之间,也沾上了这股甜蜜的味道,好似他即使逃开这里,也逃不开秋星的手掌心。
他竟好似已变成了这女人的所有物。
这种认知忽然令傅红雪心中燃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秋星推门进来,他没有抬头,只是那两根捏着衣襟的手指却无法控制的蜷了蜷。
他没有主动碰过秋星,秋星却主动碰过他。她睁着她翠绿翠绿的大眼睛,好似很无辜、又好似很认真的问“我不想砍了你的手,我想要你的人,好不好”
多么热情、多么大胆的美人。
江湖上的逸闻轶事其实有许多,傅红雪之前最理解不了的,就是那些与英雄和美人相关的轶事。
相传,在十年之前,江湖上有个杀手,号称“搜魂剑无影,中原一点红”,此人乃是当时的天下第一杀手,背后有个神秘残酷的杀手组织。
这中原一点红遇见了一个美人,听说那是个举世无双的明艳美人,只一笑就能勾的人为她生为她死,这中原一点红见了她之后,竟是一改冷漠之态,为她掏心掏肺,不惜得背叛生他养他的组织。
组织与一点红大战一场,直至组织里所有的杀手身首异处,直到那中原一点红最后一滴血都流干了。
这一切的引子,就是那李姓的美人。
傅红雪以前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飞蛾扑火,只为了得到一些虚幻的东西。但现在他似乎有些理解了。
人本就不是一种理性的生物,看到美人会留恋,会想要占有她的目光,让她为他而笑、为他而流泪这是男人最原始的劣根性,与美人本身无关,也无关对错。
他想到秋星的那句话,忍不住想要问问她,你想要怎么得到我呢你想要我去做什么呢
长久的压抑,长久的痛苦,让他习惯于忍耐,但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全然的习惯痛苦没有人能够安然的接受痛苦,傅红雪也一样。秋星的出现,让他忽然燃起了一种奇怪的冲劲,一种想要放纵自己、把自己献给不需要思考的快乐的冲动。
他忽然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让沈三娘来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