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英自小没有娘亲,他大师兄身为忘情宗的少宗主,肩负重任,整日里忙着修炼,空闲时还得协作师父处理宗门事务,能用来陪伴照顾怀英的时间极少。
反而是当时的他身为最小的那个。
上面有师父师兄撑着,也没什么要承担背负的责任,因此浑身轻松,相对悠闲,本着能替师父师兄分忧解难的想法,主动将怀英挪到自己桃源峰来看护照顾。
见他迟迟不说话,那小弟子轻轻唤道,“清焰师叔……”
徐清焰放下手中摆件,朝外面走,“走吧。”
那小弟子赶紧拎着食盒跟上,这栋小院是当初徐清焰亲自设计建造,整体小巧玲珑,拢共也不过十余间房舍,多半被他用来堆积各种材料和工具,能住人的就那么四五间,怀英的房间就在他隔壁。
徐清焰转过头便要去推门。
去被那拎着食盒的小弟子拦住,“清焰师叔,洛小仙君近日回了天堑峰,还是您亲自送回去的,您莫不是忙得忘了此事?”
天堑峰乃是他大师兄所选洞府所在,按照世间线算此时他大师兄也确实尚在,怀英偶尔回天堑峰父子团聚也无可厚非,能够说得过去。
只是……
徐清焰略疑惑,“那你说的小仙君是谁。”
那小弟子却是比他更加疑惑,“是您新收徒弟,宁域白宁小仙君呀。”
徐清焰略楞。
宁域白是他进阶元婴境后才从外面带回来收做徒弟的,那已经是他大师兄去后很多年的事了,按理说宁域白此刻甚至都还没出生呢,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们忘情宗。
念及此刻身在鬼蜮中,徐清焰也懒得多想。
略作犹豫后,问那小弟子,“宁域白如今住在哪里?”
这倒并非是他记性不好,只是宁域白上山时怀英已经即将结丹,孔雀也已经是翩翩少年,需要自己单独的修炼场所,自然不可能都跟他挤在个小院子里。
这十数间房舍几经扩建,早已不是原先小巧的模样。
那小弟子略疑惑看了他眼,似是觉得徐清焰这句话颇为奇怪——毕竟他平日里对徒弟们可是再关心不过,怎么可能突然忘了徒弟住在何处呢。
但他不过是个杂役弟子,虽心中疑惑、却也不敢过多置喙,只安静垂了头,领着徐清焰往宁域白的房间走过去。
宁域白倒是跟他记忆中小时候没什么两样。
看着不过四五岁,小小瘦瘦的一团,唯独脸颊软糯红润,带着两分小孩子独特的婴儿肥,抱着木剑蜷缩在对其而言略显宽大的椅子里。
半张脸都掩盖在阴影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见开门声,侧头朝他们看过来。
面无表情,眼神冰冷,日后冷硬若冰山雪石的性子在此时已经初见端倪,徐清焰早已经习惯,也没觉得在个小孩子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有什么不对的。
径自走进了房间里,朝着摆饭的圆桌走了过去。
以前他肯定是要先去抱宁域白的,当时他对这个从小父母双亡,亲族断绝,且自身性子冷僻,隐隐有些自闭症倾向的小徒弟极为心疼,平时能照顾便多照顾着些。
见宁域白如此境况,必定是会去抱着仔细询问。
但此刻他却是不想了。
明知道宁域白是块捂不化的冰块,他既没得什么非得抱块冰才能安睡的症状,也不喜欢抱着块能冷彻心扉的冰块找罪受,自然不可能再有任何过多的动作。
见他到桌边,送饭的小弟子也跟着过去摆饭。
因着他平时对徒弟们悉心关注,仔细照料的缘故,饭堂送过来的饭菜都由厨子精心准备,有两碟分开咸甜口味、样式精致的点心,三样精心烹饪好、香味四溢的肉食,还有两份翠绿鲜白、清炒出来的素菜,最底下是碗混合着青翠菜心和雪白鱼肉丸子的汤,以及拿玉碗盛着半满的红玉粳米饭。
每样数量都不算多,胜在制作精细搭配的很好。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看着便觉赏心悦目。
小弟子摆好饭,就要去请宁域白过来用饭。
这位小仙君生性冷僻、不爱与人交流,就连吃饭穿衣都得要人去请才肯动弹,别看他已经在这边摆好了丰盛饭食,若是不请便是饿着也不会主动过来用饭。
谁知等他刚转过身,就见宁域白慢步走过来。
小弟子略楞,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转了性子,却见宁域白慢慢走到徐清焰跟前,伸出没什么肉的小手抓住徐清焰衣袖。
声音似是满含惊愕的微微颤抖,“师父。”
小弟子更惊讶了。
自从宁域白上忘情宗,这还是第一次开口喊师父呢!
徐清焰却不觉诧异。
他非常清楚的记得这里是鬼蜮,而他确实曾期待过,想等幼时的宁域白开口叫他师父,如今宁域白这声师父叫出来,他倒是觉得理所当然的很。
眼神冷淡的看了眼宁域白,“落座吃饭吧。”
只有五岁的宁域白却不肯去旁边坐下,就那么拽着他衣角仰头看他,眼神有些复杂,似是敬仰也似是留恋不舍。
其中蕴含的情绪太多,倒不像是幼儿眼神了。
徐清焰极冷淡的看了他片刻,“怎么,不想吃。”见宁域白只抿紧了嘴唇望着他,也不说话,便冲候在旁边的小弟子招招手,“既然他不想吃,那你便将这些都扯了吧。”
等桌面被收拾干净,徐清焰看了眼宁域白。
侧头问那替饭堂送饭过来的小弟子,“你知道哪里有种玲珑草么,去替我寻些过来。”说着往袖子里掏出块灵石扔个那小弟子,“我有用,尽快。”
满满一框玲珑草很快便被放到了徐清焰跟前。
徐清焰略笑了下,伸手将那框草推到宁域白面前,“既然替你准备的饭食你不喜欢,不如尝尝这玲珑草的味道如何。”鬼蜮不是想让他看到宁域白悔恨交加,看到宁域白将他所遭受过的一一经历过么。
那便来吧,他倒要鬼蜮看看能不能动摇得了他。
尚是幼年形容的宁域白有些疑惑,不知他此举所为何意,沉默着看了他会,见他表情冷淡似是已经下定决心,也不开口问他是为什么,伸手就去拿了根玲珑草往嘴里塞。
皱着眉头机械的咀嚼两下,困难的咽了下去。
吃完一根后,宁域白拿请示般的目光看他。
徐清焰冷淡的笑着,“继续。”
宁域白便二话不说的继续伸手去拿篮子里玲珑草吃,一根接着一根,见徐清焰不喊停、他便继续咀嚼吞咽的动作,直到将那满满一筐的玲珑草全部吃完。
小肚子圆滚滚的,被吃下去的草撑得老高。
等草吃完后,仍拿那种极复杂的眼神望他。
徐清焰轻声问道,“玲珑草好吃么?”
宁域白看着他轻轻摇头,声音嘶哑难闻,“不好吃。”
其实徐清焰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了。
玲珑草可是连低等灵兽都不愿吃的,味道腥苦难闻便也罢了,草叶两侧都生有细绒,只有最嫩的叶尖吃着不拉喉咙,偏他说有用,那小弟子便以为他是要碾出草叶里头的汁液画符绘阵。
特意选了生长年份长、自认功效更好的送过来。
叶片上的浅绒毛早已化作细刺,宁域白吃了那么一篮子,自嘴唇起,到舌头喉咙,甚至肚子里的血肉早已经被细刺划破。
血肉模糊,艳红的鲜血似水般流淌个不停。
将他的脖颈,胸口的衣服,连带他脚底的地面都染成红彤彤的一片,血腥味无比的刺鼻,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其正遭受着多大的痛苦。
徐清焰端坐在桌边,看着他遍地的嫣红鲜血,目光平静而悠远,“确实是不怎么好吃,可是你知不知道。”
“这极不好吃的玲珑草,我吃了足足几十年。”
“当我第一次吃它的时候,我也觉得它可真是难吃,难怪连最低等的灵兽都不愿意吃,怎么会有人会想着吃这种东西呢。”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吃它,就再找不到其他能吃的东西,这偌大的忘情宗……这漫山遍野的灵植和灵兽,饭堂里那么多被烹饪好的食物和果子,都没有属于我的那份。”
“我不吃它,就只能被饿死在这雪山上。”
“这里曾经是我长大,是被我视作家的地方呀,可等到了最后,这么大的忘情宗,怎么就容不下我一个徐清焰呢。”
他轻轻歪着头,陷入了真心实意的疑惑中。
站在他面前的宁域白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剧烈的变动了几下,撑着手边的椅子,张嘴“哇”到吐出好大一摊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