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筏行至长河对岸,武兴城门果然紧闭。
不过沈清凌有通行公文在手,防守的士兵一看竟是昌松沈家二公子,立马开了城门让其进入。
沈清丽不和沈清凌说话,但沈清凌做不到不将沈清丽当成长姐。
沈清凌进了武兴的第一件事便是帮沈清丽找了牛车,雇了车夫,另外又有十来个亲卫乔装打扮送行。
沈清丽掀起牛车上的帘子,身体钻了进去,放下帘子的手顿了顿,终于正眼看向了沈清凌,“二弟。”
沈清凌形容憔悴,双眸却是璀璨夺目,熠熠生辉。
他专注地凝向沈清丽,低唤了一声:“长姐,还有何吩咐?”
沈清丽微微叹息一声,“你是铁了心要留在武威?”
沈清凌凝眉,斩钉截铁道:“是。”
沈清丽唇角扯了扯,眸光意味不明,“也好,父亲来信中提起皇帝已经赐婚我与庭深,相信不日圣旨便会送到漠北,你帮着你姐夫我也放心。”
沈清凌简直无语凝噎,他长姐怎的如此目光短浅,父亲与他也有信件往来,齐王早已和皇帝闹翻,他们沈家在昌松虽是名门,却是在齐王的封地里。齐王要反,北凉皇帝怎可能对他们沈家有好印象?这赐婚的事情最终怕是要作罢…
他面色冷肃,胸臆间积压住怒火,愤然道:“长姐心中除了萧庭深,就没了族人?”
沈清丽身形微僵,看向这个往日存在感极地的弟弟。
沈清凌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了下脾气,只道:“长姐先回昌松再说吧。”说完,朝着底下人扫了个眼色,那车夫便上了牛车,沈清丽不得不放下了帘子。
车夫扬起牛鞭,牛车缓缓在管道上前行。
沈清凌望着渐行渐远的牛车,眸光更是坚韧。
他和他长姐是要走不一样的道路的。
身后随从朝着沈清凌行了一礼,“沈行事。”
沈清凌问:“我武兴的朋友可通知了?”
随从道:“以全部知会到了,午时后在明月楼会面。”
沈清凌“恩”了一声,又道:“咱们走。”
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沈清凌提前一步达到明月楼,要了个包间,洗去一身疲乏,换上明蓝色广袖绫袍,内衬白色圈领衣,下穿黑色大口裤,裤大襦裙,腰间束宽帛彩带,墨发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目星眸,当真是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昌松小郎君。
沈清凌清洗一顿后,时辰刚刚好,踩着点自包间下了楼,一眼就见底下的好友三三俩俩地进了明月楼。
沈清凌迎了上去,伸手作揖道:“景兄,陈兄,陆兄,林兄……好久未见。”
“沈兄,好久不见啊…”
一阵寒暄入座。
沈清凌会叫上这些人,就是为了将那五万张纸全数卖出去。
看他们就像是在看大财主。
外边不论打成什么样,世勋公子们聚会时最多半开玩笑地问一句沈清凌,武威受匈奴进犯,竟然毫发无伤回来了,沈兄勇猛!
沈清凌听之则淡淡一笑,他是不会告诉他们如何死守武威时的情景的!
就是说与他们听,他们也无法明白其中的惨烈,还不若一句话都不说。
这事稍稍一提便掀了过去。
接下来便是喝酒吟诗作赋聊女人…一件事情都不少。
沈清凌望着他们纸醉金迷,心中越发悲凉,但想起那五万张纸能够换取武威最需要的东西,他便将这所有的悲悯压在了心底。
终于等到大家喝得差不多时,沈清凌才着人将纸放上中间的书桌上。
沈清凌看向陆召林道:“召林,此刻氛围正好,不若吟诗一首?”
陆召林一听,欣然应道:“行啊。”
沈清凌将人引到书桌旁边,“来,笔墨纸砚都有。”
几人朝着书桌上的纸张望去,纷纷愣了下,往日聚会大多使用竹简,这种纸张可是用的少之又少,陆召林笑道:“清凌,你此次前往潘禾,竟然带了纸张回来,这怕是不便宜吧?”
沈清凌说:“来,且写上一首试试。”
陆召林执笔,凝了凝眉心,“今日饮酒聚一堂,别后望河莫长思。”
笔尖落到纸上最后一笔,刚收尾。
所有人便在场叫好。
字好,诗好,寓意更好。
陆召林字迹龙凤飞舞,浑厚有力,被人夸赞,他含蓄一笑,“哪是字好?是这纸张更好,让人更有感觉。说到这个,还是要感谢清凌兄,竟然愿意将如此贵重的纸张拿出来给大家一书,这般实在是不敢随意浪费,必定是以最好的姿态写诗。”
沈清凌但笑不语。
身旁的几位兄弟跟着又将沈清凌赞扬了一番。
沈清凌被捧起来,眼睛越发明亮,就好像能看到五万张纸张换取的物资或是银钱来,他轻咳了一声,厚着脸皮道:“你们若是喜欢,买些不就是了?我那儿还有五万张纸,价格可比冯氏纸张便宜多了,你们要,直接拿便是。”
谁也没想到沈清凌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陆召林他们直接懵了。
不等他们拒绝,沈清凌便叫亲卫将那五万张纸张抬了进来,整整齐齐地码在他们面前。
陆召林他们直接惊呆了!
沈清凌是豁出去了,管他们怎么看自己,“召林,景兄,陈兄,林兄,加上我,正巧一人一万张,以后都不必再使用竹简了,竹简也需花钱买,不若换成纸张使使,我本来还打算将纸都待会昌松去的,这般也省得我搬着太重了…你们若不想拿银钱买也没事……”
这话一说几人双眼不由得亮了亮,再听他后边一句,他们差点没一口气噎死。
“拿物品换也行。”
整个氛围都凝滞住了。
陆召林他们眼睛直直地凝着沈清凌,谁也不开口。
沈清凌心上像是装了几万只蚂蚁似的,一点一点地啃噬着,这种感觉太难受了,毕竟他也是昌松有头有脸的人物,谁干过这个啊?
在他们心里,从商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
沈清凌见他们不说话,讪讪地笑了笑,“…那你们要不想买,我直接送你们得了…又没多少银钱。”
景瑟终于反应了过来,唇角几不可察地划过一丝嘲讽的弧度,“怎么能叫清凌兄一人送咱们四人?不就是一万张纸嘛,我看这纸虽然没有冯氏那么精致,倒也是能写字,就是冯氏一万张纸,族中说买就买了,更何况是这种品质的纸…”
暗讽意味明显。
沈清凌一颗心像是在油锅里煎,他心里再不舒服,脸上却是半分都没显,他脑中回想着见过的坞堡,坞堡上展露笑颜的农户,战乱之下共进退的江余淮,就算江余淮嘴很贱,但一切都是那样真实,而他此刻面对的却如此虚伪。
不装会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