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丽贝卡早早穿上了礼服。
礼服的领子高,但仍有一小截简陋的黑绳漏在外面,与礼服极为不大,同屋的好友看见了便要拿出自己的项链,丽贝卡婉言拒绝,她细嫩的手指压在胸口,单薄布料之下,一枚戒指已将肌肤压出细细的印痕。
好友拉着她转圈,看礼服的裙摆扬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花,她羡慕丽贝卡能参加舞会,一个劲的说真好啊,丽贝卡笑着,一边安慰好友说她也会有机会的,一边在心里想:是啊。
能参加舞会,真好啊。
但舞会也是她唯一能离开的时机。宾客们进进出出,没人会注意到一个身穿礼服走出大门的女孩是哪家的小姐,还是托马斯家的女仆。
往常的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始接待宾客了,但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仍是一片静悄悄的,只有仆人们奔忙的声响,丽贝卡觉得有些奇怪,但她顾不上这些,搪塞了几句话后便去储藏室拿出了一个小钱包,里面是自己攒下的,和老爷消失前塞给她的钱。
日记本安安静静的躺在箱子里,丽贝卡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拿走它——礼服没有口袋,小钱包能塞进内衣里,日记本可不行。
她将箱子放回原位,里边的衣物一件未少,仍乱哄哄的叠着,仿佛一切正常那般,然后扎起自己那头总是披散着的栗色长发,挺起胸脯,像个端庄的淑女那样走出了储藏间。不料刚走出两步,就遇到了前来寻她的好友。
夫人说我们都可以参加舞会!好友这样说道,她开心的脸都红了,我没有礼服,你能不能……帮我挑一件裙子?
丽贝卡不知道怎么拒绝她,就像老爷把戒指托付给她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老爷。
所以她像答应老爷时那样,轻轻的点了点头。
挑裙子和编头发用去了很多时间,好在天还没黑,舞会也还没开始。
别墅还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那些小姐和贵妇人们说话时用的词语不像他们这些下人一样简单粗鲁,明明是同一种语言,但丽贝卡常常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然而今天她仍没有听到那些听不懂的句子,仆人们正在走廊和房间里欢笑,丽贝卡听到了他们在说舞会的事,似乎每个人都接到了邀请。
夫人也没找过她。
丽贝卡开始觉得不安,她走到二楼,二楼是舞厅和为专门来参加舞会的客人们准备的房间,为了不打扰这些贵客,仆人们很到这层楼来。
此刻的二楼仍然空空荡荡,只有几名仆人正在打扫。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她站在楼梯口想,天快黑了,参加舞会的客人都还没来吗?
离大门只剩下一层楼梯,丽贝卡犹豫再三,还是迈开了步伐。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丽贝卡常在这座别墅里奔走,从没觉得两层楼之间的楼梯这么漫长过,她走的很慢,很轻,每走一步,都要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声响,还剩一小段台阶时,她扒着扶手伸长了脖子,目光越过楼梯,墙纸,雕塑——对上了一双被长而浓密的毛发包围着的眼睛。
是埃文!
他站在大厅中央,身后是紧闭的大门,明明舞会即将开始,可那扇门却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人进来,也没人能出去。
糟了!她慌忙缩回身子,但已经晚了,埃文那两只铜铃一样的眼睛转了过来,钉在楼梯上。
“保罗!”他喊,“我抓到她了!”
来不及多想,丽贝卡扭头就跑,刚跑了两步,就看见二楼的楼梯口站着一个人,金发顺从的贴在额角,碧绿色的眸子里映出她惊恐的脸。
“不……”
下一秒,她倒在了黑暗里。
严川皱起眉头:“夫人知道你要跑?”
“应该是的。”丽贝卡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我醒来的时候,别墅已经烧起来了。”
火光点
亮了一切。
丽贝卡吃力的抬起头,面前的镜子里映出她凌乱的头发和额上的伤痕,也映着整个房间。
这是夫人的练舞室,昨日夫人在这里练舞,她就站在角落里,就是现在趴着的位置上等着夫人的吩咐。
火焰在地毯上跳跃,火舌舔上她的长裙,丽贝卡额上的伤在高温下一跳一跳的疼,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身子,重新倒了下去,耳朵贴在地上,透过厚重的地毯,她听到了声音。
木头被烧灼时发出的声音,人群哭喊求助的声音,还有,并未停歇的音乐声,丽贝卡认了出来,那是夫人最喜欢的圆舞曲。
也是她最喜欢的圆舞曲。
丽贝卡和着音乐,在心里数着节拍,一哒哒,二哒哒……
火焰爬上她的肌肤,浓烟灌进她的鼻腔,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丽贝卡想起昨日她陪着夫人来练舞,夫人在中央优雅旋转,她一眨不眨的盯着,脚尖悄悄跟着节奏点地。
她多想在舞厅里跳舞啊!
可惜再也没机会了。
在漫天火光离,她永远的停留在了十八岁。
“抱歉。”丽贝卡的指尖开始溢出白光,“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办法帮你了。”
“不,不,我……”严川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