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锐请西园寺吃饭的时候并没有找日式餐厅。在东北政府办公区的六号餐厅,何锐定了个包间,长方桌,椅子。看上去和21世纪的稍有规模的平民美味饭店颇为类似。
光子终于亲眼看到了东北政府大楼,这栋建筑果然如照片里那帮宏伟。见到餐厅,光子觉得又过于朴素了。日本上层会谈的包间里装饰的极为精致,眼前的这个包间也不能说毫无装饰,却简单到只是装饰,看得出,根本不上心。
西园寺倒是一点都不讨厌这样的风格。事业草创之时,全心做事尚且不足,哪里有精力放到这等细枝末节上。这样的房间就很适合何锐这般锐气十足的年轻人。
而且西园寺也注意到,他与光子的座椅添加了软垫与软靠背。何锐的座椅与食堂大厅内的简单木质座椅一模一样。
三人坐下,何锐请两人点菜,两人都表示‘对中国菜不熟悉,还是请何锐代劳’。又问了西园寺是否什么忌口,得到无所顾忌的回答。何锐就按照最近流行的菜色点了四菜一汤。
东北菜就是实在,菜一上桌西园寺就笑了。各个分量十足,放在日本,一份菜几乎顶得上一桌菜的分量。
何锐没请西园寺喝白酒,东北果子酿制的白兰地在高脚杯里面散发着清香。西园寺非常西化,等何锐一句‘身体健康,永远健康’的祝酒词说完,便吃喝起来。
东北菜看着豪爽,其实味道很棒。日本是分餐制,本就各自吃各自的。何锐则是21世纪的人,除非是关系亲密,谁也不会布菜。大家一顿吃,倒也爽快。
饭毕之后,何锐让把没吃完打包,带回去当夜宵。
西园寺见何锐始终没有主动开口,也知道现在的何锐并不畏惧日本。只要日本不主动进攻,何锐甚至掌握着某种主动。所以吃饭之事,竟然真的是吃饭。便主动说道:“何君,不如去你住处坐坐?”
“这……好吧。”何锐答应下来。
十分钟后,西园寺打量着一室一厅的房子,忍不住叹道:“真令人怀念,我在巴黎也住过这样的房间。”
光子同样感觉这房间很熟悉。何锐在光子家住了一个小单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架。这个小套房比光子家的多的一个与客厅连在一起的厨房,以及单位的卫生间。
何锐很少回这里住,只是他交了清洁费,每三天就会有保洁员前来打扫,屋子里面格外的干净整洁。
警卫们在角落站着,背靠死角注视。这边三人在客厅坐下,何锐用电炉烧水泡茶。西园寺喝了一口安化黑茶,叹道:“何君在大正四年离开日本,临行前提出了反周期投资理念,日本经济界十分欣赏。原君当选后在很多政策上就是用了何君的理念。”
何锐摇摇头,“西园寺阁下太客气了。原敬阁下本就坚持发展民生的政治理念,反周期投资只是符合发展民生的思路,看起来才与原敬阁下的政策有些貌似。”
西园寺其实与何锐的看法相同,放才那么说既是客气,也是想看看何锐的气量。既然何锐率直坦诚,原敬就顺着话题说了下去,“何君在满蒙执政,政绩斐然,何君采用的是何种执政思路?”
何锐反问道:“西园寺阁下看过《共产党宣言》么?”
西园寺当然看过。不过在日本这个国家,社会主义者是被打击的对象,哪怕是原敬这样搞政党政治的政治家,也公开表示‘决不能让社会主义者进入议会’。
然而这里是东北,何锐的地盘。西园寺最后还是点点头。
“共产党宣言里面指出了未来的三大方向,工业化、城市化、全球化。日本所有发展进步也都是从这三个方向而得。东北的进步发展也是从这三个方向而得。共产主义主义的基本理念是生产力发展推动社会进步,如何在现有情况下最有效的发展生产力,就是文明党的执政理念。”
西园寺并不喜欢这样的政治理念,“何君反对公民社会么?”
“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统治阶级通过法律实现自己的意志。”何锐答道。看到西园寺皱起眉头,何锐知道西园寺大概不知道这段描述。
先道了个歉,何锐把这段话写下来,放到西园寺面前。等西园寺拿起看了几遍,何锐才继续说道:“公民社会,公民是谁定义的公民?难道是公民自己定义出的公民么?这种好听的名词可以做各种解释,却是后天创造的概念。但是阶级划分,是以对生产资料所有权以及使用权这种现实存在作为划分标准。这就如英制与公制,英制是有人提出,这么长就是一英尺。公制则是地球某根经度线,分成多少份,某一份就是一公尺。两者完全不是一回事。我支持公制。”
西园寺没想到何锐的政治立场如此激进,与西园寺的理念之间的差距太大,甚至有种鸡同鸭讲的味道。这样的困惑并没使得西园寺失去沟通的能力,这位见多识广的日本政治家很快把思路勉强拉近与何锐的相似之处,“何君,市民政治承认现有的社会结构,只是反对特权阶级。你所说的共产主义制度呢?”
西园寺说的这么清晰,何锐也回答的简明扼要,“共产主义认为,生产力水平决定生产关系,由于东北政府的目标在于不断提升现有的生产力水平,所以我们的政策中并不存在以维护现有的生产关系千秋万代的部分。”
光子坐在旁边,已经完全搞不明白两位政治家在讨论什么。光子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看到水再次烧开,端起茶壶给两人沏茶。
当两位东北亚最优秀的政治家谈论政治的时候,在他们身边为他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是日本上层出身的人才拥有的资格。光子对自己现在的位置非常满足。
何锐有些口渴,光子把茶放到何锐面前,何锐说了句谢谢,端起来一饮而尽。西园寺神色严肃,心中思忖片刻,更是对何锐的立场感到不快。西园寺叹道:“看来何君果然是暴力革命派。何君是要动用军队消灭中国现有的富人么?”
何锐摇摇头,“暴力是用来消灭罪人,而不是消灭富人。用军队镇压富人,他们也配?阁下真的是说笑了。”
光子听到这话,有些忍俊不止,只觉得熟悉的何锐尼桑又回来了。嬉笑怒骂,充满了令人想笑的感觉。光子觉得富人哪里会那么好对付。
就听何锐继续说道:“政府的工作是确保社会底线,按时给工资,给工人缴纳社会保险,接受工人在工作中接受成年人再教育。若是做不到这些的企业,自然有相关部门去应对这些人的违法违规行为,警察就能办到的事情,为何要出动军队?至于有钱人,如果他们只是在家吃自己,或者把钱放到银行吃个利息为生,政府为什么要对他们动手?”
作为出色的政治家,西园寺一点都不觉得富人难对付。有钱人当然不认同何锐的政策。然而那些人怂得很,不接受不等于他们会站出来用暴力反对政府和军队。极端情况下,何锐的军队上门去抓那些富人,他们大概也只是引颈就戮,顶多被杀之前哼哼几声。
让那些富人站出来反对何锐,必然存在能够与何锐势均力敌的敌对武装力量,有钱人才会通过支援何锐的敌人来打击何锐。通过前几天与导游张小姐的对谈中,西园寺不认为现在的东北有任何能威胁到东北政府的力量。
另一种可能是文明党内有反对何锐政策的力量,而且这部分力量非常强大。从西园寺得到的情报中,完全看不到有这样的迹象。整个文明党完全膺服在何锐领导之下,内部相当团结。
确定了何锐的政治立场与执政思路,西园寺这才把话题转回日本,“何君,现在日本国内亲中国的人数大增,不知何君如何看中国国内对日态度?”
这些内容与抽象的政治理解大不相同,光子立刻认真的听起来。就听何锐答道:“日本作为我的第二故乡,我始终期待中日友好。共享原材料与市场,双方劳动力也能够进行流动。作为文明国家,平等互利的态度是基础。现在日本国内的姿态过高。”
西园寺觉得何锐要谈武力统一中国的问题,便答道:“在日本看来,何君才是姿态极高的那个。不管何君做了任何决定,都不会与日本进行协调,而是采取独走的姿态。”
“阁下是指中国必须统一的问题?”何锐顺着西园寺的想法问道。
“如果中国统一于何君之手,乃是中国幸事,亚洲幸事。作为大日本帝国培养出来的人才,日本很清楚何君的实力,所以日本政界中很多人都感受到强大的压力。想来何君一定能理解这种心情。”
何锐诚恳的答道:“在下非常理解。所以想请西园寺阁下能够指出化解这些误解的途径。”
西园寺想了想,“何君何不出访日本?你在日本的朋友都会欢迎你。”
何锐稍一思索,便答道:“我会认真考虑。”
“如果何君有此意,就请尽快。日本的局势变化很快,很多人并不能理解何君的友好立场,一旦那些人上台,何君追求中日友好的努力会遭受巨大阻力。”西园寺公望语气诚恳的劝道。
“感谢阁下。我一定会把这些考虑在内。今天已经晚了,我还有个会。我让我的警卫护送阁下回住处。”
西园寺看出何锐很犹豫,但他也没把握说服何锐立刻动身,只能起身告辞。
送走了西园寺,何锐伸了个懒腰。所谓日本最开明的政治家也不过是这么一个水平,让何锐着实失望。
马克思主义的最大优势就在于唯物主义辩证法的方法论,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就如方才谈话中并没有进行下去的一个话题,公民社会。
公民社会的基础是‘公民’,公民并不天然存在。创造了公民概念,掌握了公民定义权的那些人才是所谓‘公民社会’的主导者。这是一种基于某种概念之上创造出来的概念。
生产资料则是现实存在,掌握了生产资料的就是‘有产者’,没有掌握生产资料的就是无产者。其理论源自于客观事实,简单明快,连小孩子都能分的出来。
在社会进步方面,西园寺面对封建主义是进步的。面对社会主义革命,他也是个反动派。
确定了这些,何锐回到办公室,提笔书写起来。
……有同志认为,我们有能力在不与日本交战的情况下解放全中国。虽然这种可能并不存在,但是存在不与日本全面战争的情况下解放全国的途径。然而,这种途径意味着我们解放中国的进程阻力变大,国内的反动派们认为有日本作为他们的靠山,会疯狂的对抗中国的统一和解放事业。中国人民将在这个过程中遭受到巨大的痛苦。
中国的统一战争早一天结束,中国人民就少受一天的痛苦,中国的国力就能多保留一分。从这样的战略角度考虑,必须彻底打破中国国内反动派们的幻想,让全中国人民看到和承认中国统一与解放的希望。
所以,对日作战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