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了冬至,苏州南水县就已经开始为上元佳节做起了准备,河道两旁无论白天黑夜都有数不清的卖艺人,杂耍、魔术、泥塑摊、灯谜层出不穷。
虹桥边也已经用竹子搭起了用来放灯的棚楼,上边摆满了鲜花素果与神仙布画,在别地难得一见的精美锦帛在这儿仅仅是用来装饰山棚的饰物之一而已。
如此繁华的南水县还仅仅是苏州辖下的一个小县,由此可见江南豪富。
但这些消遣玩乐之事大部分时候跟竹枝巷的张家都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南水县虽也算一处温柔富贵乡,但这里依然生活着许多平民百姓。城南的几条巷子就是专供这样只要勤恳劳作就还称得上小有余粮的市井人家的生活之处。
正是年节上,卯时刚过,天还没一丝亮光,李氏就披了衣服起床,用喜鹊登枝的梅花簪挽了个干净利落的圆髻,燃灯摸到厨房。还没进门就听到咕嘟咕嘟的响动,李氏看着已经滚开的一锅水笑着感叹:“孙婆婆永远时候都掐得这样好。”
孙婆子就住在前院,紧挨着厨房,最近这个月主家当差起得早,她哪敢睡懒觉,每天卯时一到就起床烧灶,因张家并不是刻薄人家,待久了也敢开两句玩笑,便道:“相公不爱吃老婆子做的菜,已经辛苦娘子早起,我再躲懒算什么?”
这确实是,孙婆子原是鲁地人,因着前年鲁地大旱家里人净饿死了,剩她一个便自卖自身流落至此。在乡里时,孙婆子烧的菜也是周围数得上的,但贫苦人家出身,食材只有那几样,再讲究又讲究得到哪里去,于是到了南水县这手艺便不够看了,且苏州人大多口味清淡,不太习惯吃鲁菜。
原本张大郎也是从小在村里穷苦惯了的,一直到二十岁上下全家才攒下家业在县里置了宅子,按理说对粗糙的食物接受度应当很高,但李氏自小便烧得一手好菜,逢年过节常有街坊邻里办宴时请她掌勺,十年下来张大郎嘴已经被养得很叼,平时还好,但凡忙起来早上勉强吃了孙婆子做的菜,不到中午就得回家拿保胃丸化水吃了,所以每日早上张氏依然还是自己亲手煮饭,孙婆子打打下手。
谈话间李氏便下了两竹屉前天包的鱼虾莲藕馅儿小馄饨,个个皮薄如纸肚子却炸鼓鼓的,活像吃饱了的小金鱼。南水县四处是水,鱼虾价贱,张大郎尤爱早起吃一碗这样的馄饨,但捕快巡街是要使力气的,鱼虾哪里顶饱。张氏又在另一个小灶眼上添水煮了两个红糖荷包蛋。不过一刻钟两样早点便全好了。
等她端了一大碗浮着香油的小馄饨回来时,张大郎也已经洗漱好了,他取了调羹舀了一只和着汤水吃下去,皮薄得轻轻一抿,鱼虾的鲜嫩便一下子在嘴里炸开,两三口下去额头便沁出薄薄的一层汗,张大郎忍不住赞了一声好。
李氏的手艺整个南城都是没话说的,就算是让她下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也能比别人好吃三分。张大郎当初看上她,除了美貌外跟这手厨艺也不无关系。看着妻子打了个哈欠,张大郎皱眉道:“怎地不叫孙婆子起来做。”
李氏呸他一口道:“孙婆婆倒是想烧,省得她整日提心吊胆的,怕你觉得白买了她。我还不知道你么,其他时候倒还罢了,大清早一吃她做的饭还不发一天的闷火?”
张大郎被噎了两句,干笑两声道:“孙婆子手重,我实吃不惯那味,早上吃了总感觉一口油顶着胃不上不下的。”说到这他又不好意思起来,“等忙完这几天,你也好生歇歇。”
李氏看着他瘦了一圈儿的脸担忧道:“衙门可曾说了何时休沐?往日都五日一休,这都忙了快一旬了,从前年节也没这么忙的。”
张大郎长得斯文俊秀却有一身蛮力,自打十五岁上踹死了一只乡间发疯的老牛便出了名。知县惊闻自己治下居然有如此力士,便让他做了个一月一两三钱银子的小巡捕。
张大郎性子纯善嫉恶如仇,自觉拿了官家钱财得了好处,日间上衙越发用心起来,此时闻言便说:“自多开了一条河道,年景越发好了,五湖四海的商贩都往这边来,事情自然也比往年多。这几天可抓了好几个拐子,何县丞家的小女儿祯娘你可记得?”
因丈夫当差用心,颇得上峰赏识,李氏逢年过节也跟着他去过两次官宦人家,皱眉想了想道:“那个圆圆脸儿,眉头有颗美人痣的小丫头?”
张大郎放了筷子抹抹嘴道:“可不是,昨晚跟着丫鬟婆子出门看灯,一个错眼就被抱走了,找到的时候拐子都走到春晚桥了,再过一条巷子就是码头,到时候上哪找去?”
李氏心里一惊:“那可不许鱼姐儿和夏姐儿出门耍了,两个疯丫头越发拉不住,鱼姐儿还好些,夏姐儿一过五岁便日日不着家,就昨儿还缠着要去看猴戏呢!”
张大郎想起小女儿的性子哈哈一笑:“那今天可有得磨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