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天延堂门前方立起的粥棚早早便排起了长队。
竺轩云身着简装,忙活了好一阵舀粥的他额上布满了细汗,方与伙计接手便赶紧寻个石阶歇了下来。
接过顾风递来的净帕,他望着那排到长街见不到尾的接粥长队,不禁感慨道:“年谷不登,苦的还是这些老百姓”
顾风并肩坐了下来,也道:“今年的蝗灾来势汹汹,那地里且不说收成如何,连半颗谷子都见不着。”
竺轩云边抹着细汗,边道:“依我看,这赈粥还得继续几日,这些水粥虽说顶不了肚,但起码能不让人饿死。”
“救济贫民是好事,但单这一天下来就得费两担粮食,公子顶得住吗?”
竺轩云叹了口气,“只要尽力而为不愧于心即可,且行且看,哪里想得来这么多。”
说话间,远处街头迎来一条浩浩车马长队,数十只马匹拉着满载货物的推车,上面皆用灰布掩盖,只瞧得出高高隆起的模样。
隆隆的车马引来不少人的注目,而至天延堂门口之时,车队却悠悠地停了下来。
为首的马车很快迎下一人,待瞧见是满面带笑的言白,竺轩云不禁诧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还这般大的阵仗!”
走近的言白含笑道:“我听闻天延堂在此赈粥,想到我轩儿都这般卖力了,我总不能旁观吧?”
在旁顾风哼了一声,“若真想出一份力便去你言家门口赈粮罢了,来这里搅和什么?”
言白冁然而笑,道:“这般济困扶危的好事,我若是不趁机表现表现,岂不是太浪费了?”
竺轩云一瞥眼前的车马,道:“你这后边掩得这般严实的是什么?”
言白偏过脸低声道:“这些都是我送来的粮食,之所以掩得严实,便是怕那些灾民见着了会起乱子,到时候别赈灾不成反倒生了祸乱。”
竺轩云默默点头,暗觉言白确实考虑得周到,毕竟食不充口的饥民在当下难保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事。
“那太好了,这些粮食起码够派好些时日的赈粥了,倒是缓了一时之急。”
见他一脸赞同,言白扬起得意的笑,“我都这般鼎力支援了,轩儿是不是也该赏脸一齐吃顿酒?”
未待竺轩云回应,顾风抢道:“可巧,今晚净澜园有家宴,公子不得空。”
竺轩云随即笑道:“也不过是犒劳底下人这段时日的操劳罢了,若是言公子不介意也可前来一叙,以表这几车粮食的恩情。”
“都说是家宴,外人也来岂不是搅兴得很?”顾风面上嫌恶之色展露无遗。
言白倒也不恼,轻笑道:“顾兄说的在理,在下自然是不能当这个烦扰的头,既然如此”
随即冁然一笑,“那便当做轩儿欠我个人情,至于什么时候还,反正来日方才,再说吧”
目送扬长而去的马车,竺轩云不禁道:“顾风,他来送粮也是好事,你又何必老是与他作对?互相让一步不就能缓和关系了吗?”
“我为何要与他缓和关系?况且这便是作对了吗?”顾风不动声色地道:“我还没发力呢,公子。”
竺轩云有些诧异地望向他,试图在他此刻捉摸不定的脸上找到丝毫往日那温和的影子。
顾风回望他,眸色淡漠,“公子在看什么?”
“你以前鲜少说这般话,有些”
“有些什么?”
竺轩云长长吸了口气,“现在的你有些让人生惧。”
顾风顿时反常地笑出了声,“言白那般捉摸不透的性子你都不惧怯,反倒是我让你生惧了?”
回想起那夜言白与自己倾诉的话语,竺轩云怎么都不敢将顾风这种转变归结于自己,若是假的自己已然禁受不住这种变化,若是真的
“他向来如此,但你不同。”竺轩云悄声道:“先前的你并不是这个模样的”
“我不害怕公子对我生惧。”顾风敛眉凝望,“只要相信我是绝不会伤害公子的,这不就够了吗?”
每次被顾风的深眸凝睇,总会让人莫名地觉察到一种挚情,也总让竺轩云晃了神思。
“总之,你不要无端生事,反正只要不触及你,言白要做什么就随他去吧。”
此时换来顾风的良久沉默,竺轩云索性收起各种横生的杂绪,不敢再想。
夜色将深,同样在门口赈粮的安察堂刚收起木棚,街上来人三两成群渐渐地散了。
门前粗壮的木柱旁,疲乏至极的赵承玉早已倚着沉沉睡去,尽管周边喧嚣声不止,仍是未曾惊扰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