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策论,考了两天一晚。
虽是四月的天气,可夜里凉风飕飕,考场的被褥又单薄,好在有大哥送的护膝和围脖,江云康不至于太冷,但二天醒来时,便能听到隔壁有人打喷嚏。
江云康不由感叹,这要是身体太差的,怕是撑不到考试结束。
头一回在考场待了两日,江云康从考场走出来时,脚底有些发软。
随后出来的林源脸色也不好,眼底黑青,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道,“姐夫,我昨晚一夜没睡好,考场里风吹得厉害,我头好疼。原以为菩萨保佑呢,不曾想竟然吹了一夜的风。”
林源这场考试的位置不太好,正好迎面有风吹来,白天倒是无所谓,有风正好凉爽些,可到了后半夜,就有些吃不消了。
江云康看林源一直打哈气,不由担心道,“那你可完成答卷了?”
“写是写完了,还好头一天写了大半。”林源半眯着眼睛道,“反正怎么拍马屁怎么写,我家先生说了,策论这东西,同样的学问下,越会拍马屁的人,成绩越好。”
江云康还是有些不放心林源,要想参加院试得秀才功名,肯定要过府试。
在他想着待会回去让林源把答卷默出来时,书砚过来说马车有点坏了,让人回去牵过的马车。
“三爷,林公子,马车还要一会儿才到,不如先去茶楼坐会?”书砚建议道。
“去,赶紧去坐一会。”林源迫不及待地想去休息。
江云康也没意见,让书砚带路。
就在三人朝茶楼走去时,身后再次传来孙哲的声音。
“江兄,你等等我。”孙哲小跑过来,他看着倒是精神不错,到江云康几人跟前后,得知江家马车坏了,笑着提议道,“我看林公子一脸疲惫,倒不如让我家马车送你们回去,反正我家就我一人来考试,正好可以送你们回去。”
林源第一眼就不喜欢孙哲,摆手说不用,淡淡道,“多谢了,但我还没那么累。”
江云康也说不用麻烦。
但孙哲却非常热情邀请,“咱们是旧相识,送你们回去而已,又不是什么麻烦事。还是说江兄如今眼看着要中案首,看不上我这个普通名次的朋友了?”
江云康:……他深刻地体会到孙哲的不讨喜了。
本就称不上朋友,现在也不是客气到不好意思,就是心里觉得麻烦,不想和孙哲同乘马车回去而已。
“孙公子,我得再强调一次,结果还没出来之前,请你别在说案首一定是我,可以吗?”江云康的面色有些凝重,他又不是那种自大傲慢的人,而且府试人才济济,就算胸有成竹,也不该说出来。若是府试结果出来,他却没得案首,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孙哲或许是感受到江云康的不高兴,赶忙保证不说了,但还是邀请江云康和他一起同乘马车回去,甚至伸手来拉江云康。
但因为他一心想让江云康他们一起走,忽略了身后茶楼里走出来的人,胳膊不小心撞到一位瘦弱的中年人,听到“扑通”一声后,反而没好气地转身,“没长眼吗?”
被撞的人看着只有四十多岁,但头发白了大半,身上穿着布衣青衫,不像是富贵人家的人。
他坐在地上疯狂咳嗽,一直没站起来。
江云康拧眉瞪了孙哲一眼,看不下去后,过去扶住地上的男记人,“您还好吗?要不要我送您去医馆?”
钟庆摇头说不用,这时他的小厮汀竹从茶楼提着茶包出来,看到他咳嗽,担心道,“老爷您没事吧?让您等小的一会,您怎么自个儿出来呢?”
“真没事。”钟庆嫌汀竹啰嗦,啧了一声,再去看江云康,“多谢你了,你是这次府试的考生吗?”
江云康点头说是,看男人面色苍白,有病态之像,再看孙哲时,便没掩饰脸上的不悦。
“孙公子,我说不用就不用了。”江云康冷冷道,“你我虽同窗过两年,可过去十年,你也再没书信给我。萍水之交,就不用如此麻烦了。”
这话有些不客气,但江云康怕不说重一点,孙哲会听不懂。
孙哲面色僵住,但很快就恢复自然,“我原以为大家都是庶子,江兄能明白我没有书信来往的苦衷。是我不好,不该有攀附的心思。不过还请江兄不要厌弃我,我也是回到京城后,左右想找个同病相怜的人说话罢了。”
他对江云康拱手行礼,这次真的转身走了。
林源听得眉头直跳,虽没听懂孙哲的话外之音,却感觉到孙哲不在说好坏,“他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同病相怜?”
江云康看了林源一眼,示意他先别说,这里还有其他人。再去看对面站着的男人,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看到自家马车过来,提议要不要送他回去。
钟庆摆手说不用麻烦,“府试第三场要在考场两天一夜,你们肯定累坏了,我住得不远。”
听此,江云康也没多强求,告辞后转身上了马车。
等马车走远后,汀竹没好气的道,“那个孙哲,真是让人讨厌。”
钟庆偏头看了眼汀竹,扶着栏杆,非常慢地往下走,“你倒是多话。”
“小的说的是事实,这样的人,就算有了功名,往后也走不远。您以前是当过宰相的人,更能看得出来啊。”汀竹把茶包往怀里塞去,再伸出手去扶主子,嘴里唠叨没停下,“您这次病情又反复,都说了让您在家休息,非要跟着出来看府试。罢了,您等等,还是小的背您回去。”
钟庆看汀竹要蹲下,一只手提住汀竹的衣领,“做什么呢,我又没七老八十,还走得回去。天又还没黑……咳咳,不着急。”
汀竹气愤地道,“您就倔着吧。”说完,到底是跟在主子边上,慢慢地往回走。没过多久,他又忍不住开始闲谈,“那位姓江的考生倒是不错,眉清目秀,待人也温和有礼。也不知道是哪个江家的公子,要是早几年啊,京城里的名流公子都抢着来找您讨教呢。老爷干嘛又瞪着小的,这不路上无聊,闲谈两句嘛。”
在汀竹说到江云康时,林源靠在马车上,也在说钟庆,“那位先生好生病弱,不过听他谈吐,好像也是个读书人。”
江云康点点头说是,并没有把这个事放心上,一次偶遇而已,这样的事有太多。
府试结束后,等结果的两日最为焦虑。
江云康倒是不担心自己不会过,就算没有案首,也肯定能前十。让他比较记挂的林源的名次,那日回去时,他特意交代了林源,都和林氏说还可以,省得林氏揪心。
眼看着还有一天放榜,徐放来找江云康出去喝酒。
徐放这些日子,时不时就要被爹娘催着去干点正经事记。
他听得心烦,每日都是早出晚归。
今日想着江云康快要放榜,便来找江云康喝酒。
春一楼的菜品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可徐放却光喝酒,不吃菜。
江云康按住徐放的酒杯,“徐兄弟,喝闷酒容易伤身。”
“我心里憋闷啊。”徐放觉得自己委屈,“以前吧,我想做点什么事情,他们都说不行,只说读书好,只有读书才能有出路。可我偏偏就不适合读书,云康兄你这种会读书的肯定不知道看书头晕什么感觉,他们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好,现在好了,我啥也不干,又要说我是纨绔。”
江云康给徐放倒了一杯茶,“其实国公爷和长公主,只是希望你能有点事做。他们或许有什么地方没做好,但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你为了以前的事和他们较劲,误了自己,也伤了他们。”
在这个时代,大环境就是只有读书好,所以徐国公和长公主会压着徐放读书很正常。但同样的,他们也给了徐放一些超出其他人的包容。同样的事情,若是放现代可能会被人骂,但这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古代。
江云康既能懂徐放的暗暗较劲,也能理解徐国公夫妇的想法。
徐放却看不懂这一点,他是当局者,在前程这个事上,他只觉得爹娘迂腐,还唠叨。
“你不懂我,我是真不想读书。”徐放有些醉了,摇头晃脑地道。
“不想读书我能理解你。但你说想做其他事时,你有真的去尝试吗?”江云康把茶盏递到徐放手边,温声道,“还是每次国公爷他们不让的时候,你就马上放弃了?”
“徐兄弟,我觉得当你放弃自己的想法时,再去抱怨的话,有失你的傲骨了。”江云康也不知道现在的徐放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但他确实挺希望徐放能找到目标。
以徐放的家世,就算日后皇位换了人,徐放没当大官,也有爵位养着他。所以江云康并不觉得徐放也要像他一样努力拼前程,但这不代表要闲着。
看徐放喝得差不多后,江云康便喊来徐放的小厮和书砚,一块扶着徐放回去。
春一楼每日都是满座,下楼梯时,还能见到不少眼熟的人。自从之前的考试都得了头名,有不少书生都认得出江云康,看到他和徐世子同行,大家心里多少又有点羡慕。
到了一楼后,江云康看到了和朋友喝酒的孙哲,不过两人的目光只是短暂对上,很快就分开。
送徐放上了马车后,江云康本想也回去,却发现随身带的福袋掉了,那是林氏特意给他做的,便折回去找,幸好小二看到福袋收了起来,看他回来,立马交给他。
再次下楼时,江云康有些累了,走得也有些快。
直到迎面有人喊了一句“三郎”,才抬头看去,见到是大姐夫孙靖,忙行礼打招呼。
孟氏所生得嫡长女江蕙在十年前嫁给孙靖。这孙靖是荣兴伯爵府的嫡长孙,往后也要继承荣兴伯爵府,是京城里的世家名流之一。不过他和江云康来往甚少,孟氏看不上他这个庶出的,孙靖夫妇自然也就很少往来。
眼下是正好碰到,才打了声招呼。
孙靖停下后,问了句江云康是不是在等府试放榜,很客气地又说了两句话记,便和江云康分开。
江云康看着孙靖走到孙哲那桌,才转身带着书砚离开。
“大姑爷还是那么客气。”书砚感叹道。
“客气就是疏远。”江云康想了想这个大姐夫,人倒是不讨厌,就是爱端着贵公子的架子,给人指点江山。不过方才看了一眼,他才记起来,孙哲和大姐夫是堂兄弟。只是孙哲父亲外放多年,前些日子才回京城。
回到承安侯府后,江云康去了书房。他喝酒后就不去林氏那里睡,眼下林氏月份大了,夜里本就睡得不踏实,所以喝酒或者太迟回来,他都不去正屋睡。
书砚端了醒酒汤来,“三爷,小的方才看到隔壁林公子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呢。”
“他小孩子心性,这会肯定睡不着。”江云康喝完醒酒汤,人舒服了一点,却也没睡意,坐着看了会书,才去睡觉。
次日天还没亮,江云康就听到有人敲门,迷迷糊糊地睁眼问是谁,就听到林源的声音。
“姐夫,是我。我们是不是该出门看榜了?”林源一晚没睡着,他倒是很困,可同时又很兴奋,过了会又想叹气,一晚上反反复复,看再有一会就天亮,等不及地过来敲门。
江云康听到林源的声音,揉着眉心躺回被窝,“还早呢。”
“哪里早了,天马上就要亮了,姐夫你再不开门,我爬窗户进来喽。”林源说爬就爬,翻窗进了屋子,站在床边,大大的眼睛看得江云康想骂人,却只能起床。
不过,人虽起来了,却也不能出门,得等放榜的时辰去才行,不然去了也要等。
江云康洗完脸,就端着茶盏,坐在窗沿边上看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