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所有黎阳留下的证据资料，袁昭雪和顾煊已经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这一晚，他们所看到这一切，似乎正在猛烈冲击着他们二十多年来的某些信念。

黎阳举报信里的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了袁昭雪的心上，怎么会有赵龙祥这么恶的人？他毁了黎阳、毁了她父亲、毁了王倩，除此之外，还有多少人曾经或正在毁于他的手下，还是个未知数。

而在文明社会的今天，又怎么会有小月楼那么黑暗的地方？即使袁昭雪没有亲身去到过那座楼里，但根据信中的描述，袁昭雪觉得那那似乎就是一座完全照不进光亮的人间炼狱，当然这个“炼狱”是对受害者们而言的，对赵龙祥来说，那就是他称王称霸的人间天堂。

两人从公司出来，袁昭雪坐上顾煊的车，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车辆与人群，忽然觉得很不真切。此刻，她能够过着这样安稳的生活，算是一种“幸运”吗？那么，与此同时，就在离她不远的另一座城市，那一座楼里，正在被压榨的人是“不幸”吗？而这样的不幸，又仅仅是在南城小月楼这一个地方发生吗？

实在无法细想下去，越想只会越觉得可怖至极。

到公寓楼下的时候，顾煊停了车，袁昭雪淡淡说道：“这个周末，我想回一趟南城，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把现在的情况都告诉黎阳舅舅，我们得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另外，我还想再去找我爸爸确认一点事。”

虽然从黎阳的录音以及举报信，已经几乎可以推断袁正当年的贪污案与赵龙祥有关，但袁昭雪还是想去确证一下，之前她的父亲对于这件事一直三缄其口，那么现在拿着证据去找他，他是不是愿意说出真相了呢？袁昭雪想听到他父亲亲口说明这件事。

“好，周末我们一起回去。”顾煊点头。

“如果你忙的话，我就自己回。”

“不行，这次我们更要一起。”顾煊认真地说，现在的他清楚地意识到赵龙祥案子的棘手程度，他已经能预感到未来阻碍在他们面前的重重艰险了。

周六一早，顾煊载着袁昭雪，两人再次踏上了从上海通往南城的这条熟悉的道路。天气有点阴，十月早晨的风有几分清冷，但袁昭雪还是摇下了车窗。

袁昭雪记得，当初她和顾煊第一次回南城的时候，正是一个大雾的天气，当时雾蒙蒙的景象就如同不甚明朗的未来，让她觉得很焦虑。而现在，这片雾逐渐散去了，可是图穷匕首见，雾散开之后，越发显露出其背后的险峻崎岖，她更焦虑了。

大约上午十点左右，到了南城监狱，照例袁昭雪进去，而顾煊则在外面的车子里等候。

“小雪，你的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太好？”袁正在会见室看到袁昭雪后，第一眼就觉得不太对劲，以往两人每次见面的时候，至少女儿都会笑着对他打招呼。然而，今天女儿却并不说话，只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看得他有几分不自在。

“爸，你记不记得2010年的11月24号那天，发生了什么？”袁昭雪今天来就是为了搞清楚真相的，便直奔主题。

袁正被袁昭雪突然这一问，问的有点懵，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却根本想不起来关于这一天的任何事，只能露出一抹慈爱又无奈的笑容，回答说：“小雪，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这么久的事了，爸爸哪里记得啊！”

袁昭雪有点急了，情绪和语气都激动起来：“爸，你别再跟我打太极了，行吗！”

袁正不解：“小雪，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了？”

“行，你到现在还不想说是吧，那你先听听这个。”说罢，袁昭雪拿出手机，她事先已经将黎阳的那份录音存在了自己手机里，她将手机对着话筒，瞄了眼站在父亲斜后方的狱警，调低了一点音量，接着打开了播放键。

“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还不明显吗？合作双赢啊！”

手机里刚刚传出这两句话，袁正立刻警觉地瞪大了眼睛，他慌忙出声喊了一句：“小雪，你！”随后他用余光扫了扫身后的狱警，接着凑近面前的玻璃板，小声地问：“小雪，你怎么会有这个！你这个录音是哪来的？”

袁昭雪听到袁正叫她，便按了暂停键，她看到父亲的反应，更确证了录音里内容的真实性，没有立刻回答袁正的问题，袁昭雪继续按播放键，直至录音全部放完。而袁昭雪在播放这段录音时，她一直死死盯着自己父亲的脸，似乎拼命想要从这张已有岁月沟壑的脸上，找到些许答案。

录音结束后，袁正仍旧怔愣着，他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这么多年过去，录音中的这段对话在他的记忆之中已经逐渐模糊了，很多时候他不会再主动去想那些回忆。然而，此刻录音就在他的面前，对话就在他的耳边，他记忆的闸门好似瞬间被打开了，那些往事也如同洪水一般向他记忆的最前端涌来。

袁正忽然明白刚刚袁昭雪为什么问他那个日期了，他隐约记得发生这段对话时，就是在2010年的11月下旬，当时天气已经有些寒凉，但那个小月楼的包间里，空调却打得格外的足，闷热的空气、还有空气里弥漫着的烟味、酒味，都让人烦躁。

当时在包间，几个人谈话并不愉快，之后袁正起身准备离开，侍者开了门，但紧接着侍者就大喊了一声什么“抓住他”，然后整个楼里瞬间变得混乱。袁正走出房间，在门口看到一个飞速跑远的年轻的背影。袁正想到，录音应该就是来自于那个背影吧？

但问题是，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有这段录音？！当时袁昭雪肯定是不在场的。

“爸，你刚不是问我录音哪儿来的吗？”袁昭雪直直地盯着袁正的眼睛，缓缓开口，“我之前跟你提过黎阳，你记得吧？”

袁正点点头，他记得之前女儿向他提起过这个陌生的名字，当时他还很纳闷，为什么女儿会突然提起这个高中同学，会在这个同学去世十多年后，还在查他的事。后来和林静文通亲情电话的时候，袁正特地询问了自己的妻子，才了解到黎阳和自己女儿之间的那一点渊源。

袁正也记得，当时袁昭雪隐晦地向他表达过，黎阳的死可能和他有关，难道这个录音是……

“当时你说过，你不认识他，但是我今天要肯定地告诉你，他认识你。他不仅认识你，他还信任你，他相信你是个好人，还让我要相信你！”袁昭雪越说越激动，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爸，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想你也猜到了，你的这段对话，就是黎阳录下并保存起来的，他用自己的生命在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