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半弯着腰,头上的发带顺着乌发往前垂了几许,落在桌沿上。修长的手握着笔,微软的笔尖轻轻地落在净白的纸上,听声音痒痒的。
他眼神从未有过的认真,姿态却从容不迫,看上去颇有余裕,像在做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比如翻书,比如收棋。
“好了。请战姑娘一看,是否相像?”纸转了半圈,递了过来。
战珏没看,伸手替他将发带顺到肩后去,还没松手,就对上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你发带上落了灰,别沾到纸上了。”她神情自然,语气平常。
提到这事,谢寻琢想起了自己淋了一场“灰烬雨”,只简单擦过了手和脸。他颔首一笑,竟有了几分赧然。
“战姑娘,别弄脏了你的手。”
谁知,战珏听完此话,笑着将手指往他脸上一划:“好了,我的手现在擦干净了。”
不妨她这样大胆,谢寻琢微愣,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脸。被指腹划过的地方,一阵热意,正是她的一如既往暖和的体温。
“画的确实好看,不比真人差多少。”
那边,战珏已经拿起他的画评价。画上的她正是今日从沁香殿破顶而出的样子,玄衣长鞭,势不可挡。
看完了,她又拿起方才自己画的,对照起来看,眼里有几分泄气。
“时间不够,只潦草画了几笔。”谢寻琢自谦道。
“少来了,你刚刚画得不知有多认真。”战珏只听出了他过分做作的骄傲,“我承认,你险胜。”
“承让,确实太险。”
战珏站直了身子,笑容淡了下来:“早知道你这么会画,当时就应该让你把剩下的五个人也超度了,也不至于剑穗看成瀑布,鼻子看成眼睛。”
“无妨,只要你还记得,说与我听,我也能画出来。”谢寻琢安慰道。
“这么厉害?”
“你试试。”
简单三个字,却让战珏心中忽生了涟漪。明明是这么温柔的语气,她却听出了莫名的魄力。
“好。”她站到他身侧,“我说你画。”
谢寻琢提笔。
“他约莫十四、五岁,圆脸圆眼,鼻子不高嘴巴挺大,唇上有一痣。一身琥珀色锦袍,绣有秋海棠在胸前。个头不高,大约只到我下巴,剑倒挺长,看起来不太合适。剑鞘未镶玉,但有个银制的三连环。”
“眼睛再大一点,又大又圆。”
“嘴巴画的不够大,大概得这么大,然后再厚一点。”
“靴子没什么特别的,普通黑色。”
“环是螺旋状的,没有中断。”
战珏不厌其烦地纠正,谢寻琢也无半点无耐,只轻声问:“现在呢?”
“是他了。”
将画废的纸拿开,谢寻琢重新将笔沾了沾墨:“下一个?”
两人一说一画,时间过得飞快,不一会就画完了五个人。
“好了,只剩你这边了。”
“战姑娘,墨不够了。”
“自己磨。”战珏正在收画,想也没想拒绝了。
谢寻琢也没说什么,只略显疲惫地“叹”了一声,才伸手去拿墨条。
听着这声,看着这画,战珏语气软了下来,抢了他的先:“接下来没我什么用武之地了,为了节省时间,才帮你磨一磨。”
“战姑娘,磨墨能培养耐心。”
“你什么意思?”
说笑归说笑,正事重要。
不需要听战珏的描述,谢寻琢落笔行云流水,他好似完全不需要回想,刻在了脑子里一般。
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持剑少年,在他笔下一个个重新活了过来。
“这个人我见过。”
战珏认出其中一个,停下了磨墨的手:“他一见我,就莫名热情地邀请我同行,我这才知道了桃花林里有妖丹。”
“然后呢?”
“我回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没有搭理。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是准备好几个人一起去。”
“一行五人,无一幸免。”
两个人都沉默了。
“我不想画了。”战珏丢下墨条,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根本没有意义。就算他们的亲友找过来又如何?连个尸体都领不回去。签了生死令的人,更别提报仇了。”
如果是素昧平生的人,也许还能平静一点。但明明前日才见过面,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过,如今却只能出现在一张粗糙的白纸上。
抓着椅子扶手,战珏咬紧了牙,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不满。
那边落笔声“沙沙”轻响,没有停下。
左手研磨,右手执笔,谢寻琢只是静静地继续画着。不知为何,从他的背影,她看出了几分执着的味道。
“也许根本没人能来寻。”
良久,他清润的声音传来,隐有悲凉。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
也许,根本没人能来寻,因为一起出来的人都不在了。
“珏姐姐”
一片安静之时,内室突然传来几声□□,听起来甚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