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就像贴在身上的半湿衣衫,无声地折磨。
战珏不堪忍受,抬手取下了脸上看不见的面具,它恢复了光芒,又在半空悬浮着。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她丢下这句话,也不等人,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谢寻琢也取下了自己的面具,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衣服也不再湿淋淋的。不远处依然是星河璀璨的夜市和欢闹说笑的人群,仿佛刚才那一场倾山倒海的暴雨只是错觉。
不过,它原本就是错觉。
就连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好似错觉,不需要风吹就散了。
拥抱时的柔软花香,亲吻时的剧烈心跳,骑马时的畅意疾风,还有牵手而行的亲昵和静静听雨时的惬意,都像取下了面具,如梦似幻的一切最终又回到最初的模样。
谢寻琢站在原地,就像刚从水里出来,整个人向下垂落着。
来来往往的人,依旧是嘈杂聒噪、喋喋不休,但他们脸上开心地笑着,手舞足蹈地说着,仿佛碰见了这世上最快乐的事。
但这些声音、情绪、身影好似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结界,离他很近却又无法触碰到。
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也默默回想着今夜发生的一切,谢寻琢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声不再入耳,影不再入眼,他长袖一甩,就地盘腿而坐,闭眼凝神,开始修炼。
一股新的灵力自他的手脚处逐渐涌向心脏,而后又沉入丹田,最后汇聚成微凉的水珠融入了他的身体。
像被瀑布冲刷过,他的灵根此时无比清澈,意识也无比清晰。
今夜,他因莫问静之言生怒,因沈二之行生妒,因战珏之吻生喜,因面具之情生悲,因未见之雨生悦,最后…又因两心不相同而生无奈,几乎将冰心诀置之脑后,被情绪控制得如同傀儡。
这数般体味,到头来化作感悟,最后逐渐归于平静。方才他不仅灵力上涨,连冰心诀也突破了第六层。
“顺其自然,勿生执着,静观风雨,水到渠成。”谢寻琢喃喃自言,整个人重归淡然自在,如春风化雨,山温水软。
战珏走在路上,心中烦闷不减,脑中始终萦绕着谢寻琢的身影。
变成兔子一蹦一跳的他,一身丧服委屈巴巴的他,遮天大雨下静静而立的他,还有胡杨树前莹润香甜的亲吻,马背后宽大温柔的怀抱,如此清晰,如此生动。
她看向两个手镯,光芒已减弱不少,依稀可见木头的纹路。晃了晃手,镯子碰撞发出闷闷的声音,就像当时她凑过去,故意和他的相撞时一样。
这样的夜色下,即使只是虚假的光,也会让它显得弥足珍贵。可到了早上,它就会失去所有光芒,变成一个最普通的木镯子。
就好像人总是会在深夜做一些奇怪的事,说一些冲动的话,等白日回想起来,只怕会不住地后悔,错把鱼目当作了珍珠,才许下了珍贵的诺言。
战珏将镯子取下,收了起来,但她不想这样回去小叔叔的家中,于是只在路上闲晃,心中神思渐散,不知不觉竟来到了白天的那家客栈。
门口的石雕鸟正隐隐发亮,它由赤火晶打造而成,会在月色下映出莹润辉光来。
战珏呆呆看着,想起九岁那年,自己花费了整整一个下午去雕刻它,却只雕出这个四不像来,看上去实在凶神恶煞,被小叔叔嘲笑了许久。
可哥哥却说好看,还将它摆在了自己的院子正门前,称它为“护神鸟”。可它何其无用,装出一副厉害的模样来,却一个人也护不住,就连自己也成了街边的玩物,随意摆放。
她伸手去摸,却忘记鸟会咬人,手指一下子破了口子。
鸟嘴沾上了血,它的眼睛便睁开来,怒目而视,似要吃人。这一招曾让多少进出院子的护卫吃了亏,没想到如今中招的却是她自己。
“你手没事吧?”清润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竟然是谢寻琢。
战珏回头,见他长袖飘扬,身周带风,应是才移影至此。经历了方才的事情,她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一时有些尴尬。
没想到谢寻琢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关心地说道:“这鸟用灵力做了些机关,最好还是别碰的好。”
“嗯。”她点点头,不欲逗留,抬脚走人。
“战姑娘。”谢寻琢轻声叫住了她。
“今夜之事,是我唐突,说了些越界的话,还请不要放在心上。我已明白战姑娘话中的意思,也并非苦苦纠缠之人,请放心。只要你愿意,可以继续当我是朋友,不必刻意避开,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
战珏停步脚步,看向他。见他坦然回看,眼中浅笑不假,心中不解。连她自己也没说明白的事,他是怎么听明白的?
“才过这么一会,你就想明白了?”她皱眉问道,心里莫名不悦。
“沉思静想,并非什么难事。也许是今夜月色溶溶,也许是方才雨声动听一时沉浸,才说了些不妥的话。”
战珏听罢此话,更加不大畅快了。可心中所想不便宣之于口,因而故意问道:“那继续当你是朋友的话,还能和今夜一样吗?”
“战姑娘如果哪天还想散步,自当奉陪。”谢寻琢面不改色,却避开了她想问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