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冬日的寒冷还没散去,春日的雨水已经落下,甘霖滋润着枯草,地里钻出点点绿芽。
长信殿前,何十九勒住缰绳,安车停下。内侍南风跳下车,放下脚凳。程安撩起车帘,下车撑开油纸伞,替自家主子挡住绵绵细雨。
阿娇想说,不用麻烦,淋点春雨挺好的。但她知道,一会见到老太太,她身上若是湿的,身边跟着的宫人内侍一准挨罚。毕竟春雨虽好,弄不好却会令人生病。只得依程安的意思,不过还是趁着身边的人没注意,悄悄把手伸出伞外,感受雨水的凉意。
青君慢一步下车,吩咐跟随车驾行走的内侍:“你把腊味送到膳房,这腊肠需先将表面的灰尘洗净,再上蒸锅蒸两炷香的时间,拿出来切成薄片就成。至于腊肉,得好好地洗一洗,至少表皮得用干瓜瓤细细搓一遍,再在清水里泡一个时辰。等时候到了,拿出来洗净,煮一刻钟,捞出来切成薄片,随便搭配时节里的蔬菜炒一盘,记得搁点蒜苗。”
“青君姐姐,”内侍指着肠衣里裹着的粉粉嫩嫩之物,问道:“这个怎么处理呢?”
青君一笑:“这是火腿肠,煮熟就行。具体的做法,膳房知道,不用你操心。”
内侍嘿嘿一笑。
青君懒得跟他废话,快走几步追上主子。
内侍三人结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明明篮子里的都是生肉,却忍不住一个个盯着丑兮兮的腊味狂流口水。虽然没有尝过,但已经能想像出它的美味了。
这可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腊味,能不好吃吗?
长信殿里,太皇太后也说起这个。
“你怎么还亲自动手,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去做嘛。中宫膳房里十几个庖人难道还做不出你吩咐的一道菜吗?那要他们也没用了!趁早换成有本事的人。你要是缺庖人,外祖母给你挑几个。”
阿娇挽住老太太的胳膊,“我就是觉得好玩。”
太皇太后:“你呀……”
阿娇又道:“您别听青君的,什么我亲手做的?不过是我张张嘴,剩下的事都由宫女内侍们办完。说起来,腊味该在年前腌的,结果我年后才想起来。”
且今年是她第一年想起来腌腊味……过年好吃的太多,根本想不起它。
“那有什么打紧……咳咳咳。”
老太太呛咳。
方姑姑连忙端来一杯清水,喂老太太喝下。
阿娇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担忧之色,回过神来,难得有一次庆幸老太太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近一年,老太太头发白得很快,预示着她的身体在迅速地衰老。
她其实没什么病痛,只是老了。
上个月,老太太的耳朵忽然不像从前一样灵敏到能听到很远的声音,听力逐渐退化为正常人的水平。这比许多要戴助听器才能听到声音的老人家好上许多,但对于老太太来说,不便之处无法言说。
阿娇来往长乐宫本就勤快,近一段时间更勤快了。
两三日里,总要抽出一日的工夫陪伴太皇太后。
午膳按照青君的吩咐送上来。
太皇太后很喜欢蒸的腊肠,一是它并不难嚼,二是它的盐和调料放得很重,对味觉不灵敏的老人来说是难得尝得出味道的一道菜肴。配着软和的馒头和一贯爱吃的火腿肠,老太太简简单单地吃完一顿饭。
腊肉炒的青菜,她几乎没有动。
阿娇倒是觉得腊肉最好吃。她特地选的五花肉腌腊肉,腌出来肥瘦各一半,因为是新腌的,味道正好,又用松柏枝熏过,添上特殊的香味,所以肥肉不腻,瘦肉不柴。切出来肥肉的部分几乎是透明的,白嘴直接吃也很好吃,更何况还有青菜去腻,蒜苗增香,几乎是几块肉就能干掉一碗米饭。
用完午膳,老太太午睡。
阿娇陪在一边,她以为老太太已经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老太太说话。
“近日朝中的大事,你知道吗?”
阿娇一脸茫然。
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刘彻都很少在阿娇面前提朝廷的大事,她几乎也不会主动去打听……最近有什么事是和她相关的吗?大兄陈须拈花惹草被弹劾啦?前朝又在请求立刘据为太子啦?自从卫子夫生下皇长子,冯八子生下一名公主之后。几年间,宫里陆续也有妃嫔怀孕,但生下的无一例外都是女儿。
如今刘彻二十一岁,膝下还是只有一名皇子。
刘彻还年轻,但渐渐却有流言说:他可能命中注定只有一个儿子。
不过刘彻似乎没有立太子的意思……
太皇太后从阿娇的沉默中知晓答案,心里的情绪十分复杂:以皇帝的性格,绝不接受后妃干预政务。阿娇的漠不关心,其实是目下最正确的做法……可她真能做到漠不关心,在皇城里可谓是独一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