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看到刘彻脸上明显的巴掌印微微一愣,然后说:“彘儿又惹你阿娇姐姐发怒啦?”
由此可见,他是不怎么清醒的。
哪怕只是晕过去两刻钟,对刘启的影响也很大。他露出一点犯糊涂的征兆了!敢打太子彻的,一定只有阿娇啦!刘启思考的方向没错,还猜对了。不过,他不该说出口,该装作没看见。以前的刘启一定不会犯低级错误,他只会悄悄把阿娇留下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是留下刘彻?比起刘彻,自然是阿娇的话更可信。
小时候的刘彻,就学会跟亲爹耍滑头了。这是聪明的表现,不碍事!但是包括王皇后在内,都觉得和阿娇相处更舒服。这是一点是连亲生的儿子和女儿都不比不上的,满宫里找不出一个和阿娇一样,绝不耍弄心眼的人。
刘彻连忙回答:“没有,我怎么会惹阿娇姐姐生气。这是我自己摔的……”他在刘启的目光逼视之下,只能收起嬉笑的神情,一本正经道:“儿臣不小心把司苗署里一株苗弄死了。”
阿娇:“……”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刘启问:“什么苗啊?很重要吗?”
他是看着阿娇问的。
阿娇:“……”
王娡一看阿娇的样子,立刻知道儿子没说真话。轻咳一声,连忙转移话题。
太尉、丞相、御史大夫都在,屏风外面乌泱泱跪着许多人。这个时候,说家事不太合适。刘启渐渐回过神来,问太医:“我是回光返照?”
太医摇头,“您晕倒是身体虚弱的缘故。”
太医令笃定道:“还未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太医令的医术是可以相信的,寝殿外间的大臣们全部散去,嫔妃和皇子们先后离开。阿娇本也想着离去的,却被刘启叫住,“阿娇且留一阵。”
阿娇点头,坐在一旁。
等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刘启挥退左右,只留下阿娇和刘彻两人。
阿娇本来以为舅舅是要问她和刘彻的冲突……这真的不好回答。
一般平民人家的礼教并不苛刻,颇有点男女无别的意思。若是生活在一处,青天白日的表弟进表姐的屋子不算什么。外面的房屋,可不像宫里一样宽敞。
然而,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宫中。
即使是太子,也不能不经过通禀就进表姐的屋子。哼!若说刘彻没有一点别的意思,阿娇不信。她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刚醒来时,刘彻看她的眼神来不及收敛,分明透着一股子要将她囫囵吞进腹中的狠劲。
北宫的姬妾里,并不是没有比阿娇貌美的。
这一世,刘彻虽然是二十九岁的老太子,但后宅养的女郎并不比做上一世做皇帝时逊色。
大约是命运自有安排,据阿娇所知:卫子夫进北宫的时间,都和上一世差不多。
这一世,刘彻的第一个儿子,依旧是卫子夫生的。
不过,卫子夫生下儿子的时间比上一世要晚几年。
如今,皇太孙也才三岁半。
刘彻到底为什么……这龌蹉的念头又是什么时候生出的?
阿娇毫无所觉。她自重生一回,亲眼见到刘彻自小婴儿长到二十九岁,心里把大舅舅当做亲爹对待,再看刘彻,自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
这并不代表刘彻多么特殊。
刘彻下面还有许多弟弟,最小的二十一皇子刚出生不到一个月。
他们全部都是阿娇的弟弟!
这些弟弟吧!阿娇见到他们还能赞一声可爱,夸一句机灵,不比待刘彻跟逗猫玩狗似的,完全是仗着自己年纪小才能掩盖溢出周身的恶意。
长乐学那几年,阿娇对刘彻都比对别的皇子严厉,不为严师出高徒,而为泄愤。
阿娇得承认,自己不够磊落。
长大之后……阿娇一直有意疏远刘彻,心中一直纳罕:太子不要脸面吗?怎么跟看不懂冷待似的,偏偏要往她身边凑。
害得阿娇对上刘彻,言语里就不免夹枪带棒。
旁人听见,还以为两个人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呢!
比如大舅舅,就觉得外甥女和太子的特别熟络,好比他和长公主刘嫖,都是见面不用寒暄可以直接说正事的血缘至亲。
阿娇又不是只有十三岁,不愿意把烦心事说给身子不适的大舅舅听。这和为难人有什么差别,是不孝。
还好,刘启已经忘记“儿女”的冲突,招手让等候在一旁的太医令近前来。直言询问:“孤还有多少日子好活?”
太医令双腿哆嗦,无声无息跪在地上,半仰着脑袋,拿一双眼睛窥探皇帝的神情。
刘启:“你且实话实说,孤不治你冒犯的罪过。”
太医令稽首,“陛下至多还有一年半的时日。”
刘启惊奇,“啊?孤竟然还能三五百日夜好活?”那没事了!他还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准备交代后事……其实,缠绵病榻许多日,该说的都说过了。
他要说的,唯剩一句而已。
“太子,等孤百年之后,儿女们和阿娇就托付给你照顾了。”
刘彻恭敬应诺,“儿臣必定仁善的友爱兄弟姊妹,照顾好阿娇姐姐。”
傍晚,阿娇回到翁主府,刚进庭院便见花窗旁立着一个乌发披散,身穿素衣的男子。他仿佛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阳光,皮肤白得出奇。
这样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仿佛要羽化登仙之人,不是敖神官还能是谁。
小时候为阿娇批命的敖神官早就死了。
现在的敖神官,缺陷不像他的师父一样明显。上一任敖神官双腿有疾,这一任敖神官耳不能闻。
“今朝月圆,我前来同你道别。”
敖神官的声音依旧空灵缥缈,必得是上好的玉石相互碰撞,才能如此悦耳。
阿娇发现,程安、青君和院子里的下人都看不见敖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