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安小楼,谢过小郎。”
满脸胡须的男子,说话的声音比表情看起来至少减龄十岁。
阿娇上一世见过刮掉胡须的安小楼,才确信他和自己真乃共年岁之人——那且是安小楼离开中宫,高升之后的事。
实在是安小楼勇猛彪悍,却长着一张不老童颜,在外行走人人都嫌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只得蓄起胡须,遮挡面容来了。
“小楼家住何方,某必归还银钱。”
安小楼催促妇人核算一餐的花费,找零的铜板统统还给阿圆。阿圆见他如此,知晓不能用施舍的举动轻易对待,而该待之以礼,遂自报家门。
“你是司苗署令之子?”
安小楼惊讶地看着阿圆,拱手行礼,道:“令堂于我有恩,请小郎受我一拜。”
阿圆连忙避让,不愿受利,并疑惑看向车内的阿娇。
娘,这人你认识吗?
阿娇示意他询问清楚恩情从哪里来的。
上一世的熟人因蝴蝶扇动的小小翅膀,各自际遇不同。比如何十九家中没有落败,依旧学得一身好武艺,聘的还是何娘子。夫妻两个恩爱非常,生下何小郎。至于何十九给人看家护院,何娘子生病散光家财的事情,自然没有了。
阿圆询问,安小楼道:他幼时家贫无粮,多亏翁主惠及百姓,村中渐渐富裕起来,老父母不用卖儿卖女,兄弟姐妹们包括他在内,才能活下来。
同安小楼分别之后,车驾来到翁主府门前。阿娇撩开车窗幔帐,慈爱地笑着问:“太子要进去喝杯茶,小歇一会再走吗?”
往日受到如此邀约,哪怕知道阿娇并非真心,而是看在阿圆尚在一旁的份上,刘彻也定会厚着脸皮应下。此时却不行,他急着回去查明心中的猜想,故而只是勾唇一笑:“今日有诸多要事,需早些回北宫。”
他轻拍阿圆的肩膀,“这几日天凉风冷,小郎切记多添些衣裳。”
阿圆谢道:“谨遵舅舅的叮嘱。”
刘彻目光转向阿娇,眼里像有钩子似的,恨不得把眼前娇娇人儿的魂魄勾出来,裹挟着一同离去。还是阿圆见他半晌呆滞不动,出声叫“舅舅”,才把刘彻唤醒。
“哎!舅舅走了。外头风硬,阿娇快些进去吧。”
阿娇一张芙蓉面平静无波,“恭送太子。”
刘彻离开之后,阿圆命随侍的小厮们把一口箱子搬进屋中。
阿娇:“太子赐给你的?”
阿圆听出娘亲的语气不对,打开箱子给她看里面的东西。
“全都是书简。今日太子殿下驾临天禄阁,询问舅舅们的功课。见我对答如流,很是赞许。”
阿圆和太子舅舅的关系,只能算是平平。不过,太子和众多皇子相比自然是不同的,他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郎,被太子舅舅亲近的对待,心里还是很激动的。
阿娇若有所思:“天下一片太平景象,太子倒是颇为得闲。”
阿圆不懂娘亲的意思……天下太平不好吗?
皇帝往前两三月就不再管事,奏疏不再往未央宫的承明殿送,而是直接送到北宫,由太子批复。不仅正朝的重大事务全凭太子决议,私下里还得接见朝臣,议政论政。除此之外,天子床前侍疾,朝谒椒房殿皇后,关怀还未就番的兄弟等等,一样不能少。
刘彻足有小半年没进后院,用膳都觉得浪费时间。
唯有见阿娇一事,多么繁忙都能抽出一点空闲。
这就是刘彻曾嘲讽皇帝彻的无情之处了……你要真觉得阿娇珍贵非常,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可爱的,忙碌只是不耐烦应付佳人的借口而已。
刘彻看着扭头看青铜镜里,背后结痂的伤疤……嘶,阿娇刺得可不算浅。
内侍捧着一只小陶瓶道:“我从太医局中取得祛疤的良药,替殿下敷上可好?”
刘彻:“不用。这疤痕挺别致的,留着吧。”
内侍:???
刘彻穿上衣物,大刀阔斧地坐在榻上,把双脚伸进滚烫的水里浸泡:“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两个宫女替他揉肩,没揉几下,便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得到同样的讯息:殿下的筋骨又僵又硬,根本捏不动。
只得使出吃奶的劲,还是被嫌弃力道太小。
内侍陪着笑,干巴巴地道:“刚把人散出去……没这么快能把消息送回来。要不,我再增派些人手?”
刘彻:“明日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内侍听得一愣,都想跪下来请罪得了。宫里有许多的主子,总把下人做牛马用,恨不得一头牛能犁遍天下的田,一匹马能拉上百辆车。太子殿下不是这样的主子,他知人善用……不会拿绝对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来为难下人。
这是怎么啦?
最后,内侍还是咬咬牙应承下来。又把两个宫女捏肩的撵出去,换上力气更大的宦官进来。
刘彻半夜睡下,天还没亮就起身前往未央宫。下朝之后,他惯例先进宣室殿侍奉皇帝起身。侍疾的两个嫔妃见到太子,连忙避到偏殿。
“谁在里面?”
刘彻听到屋内有说话的声音,出声询问。
春陀笑着道:“隆虑公主和翁主正陪着陛下用早膳。大约是见到女儿们,陛下的胃口很不错……您现在进去?我让膳房再送一桌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