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词:“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谢如愿倏地睁眼。
她如同从云坠落,心脏剧烈搏动,眼前的一切都在打旋儿。待到视线中的事物归为,谢如愿才发觉自己正坐在马车之中。闲谈声、叫卖声、儿童嬉笑声;碰杯声、车轮声、马儿嘶鸣声不断在近处响起,肉包香气一向无孔不入,她的肚子甚至为之咕噜了一声。
但是……她不是自焚了吗?这又是在哪儿?
谢如愿抬手悄悄掀起车帘的一角,心中骇然——她怎么出宫了?
不,不对。
她打量着自己略显稚嫩的手,又顺着手往上拉扯自己的绀青色的衣袖,彻底认清了上边儿绣的卷云纹与宝相花——这不是溯洄门门服吗!
谢如愿挑帘而出,马车不知何故停在路边,而来接她的车夫许是去了茅房,人没在。她翻身下车,抬头便被午后的暖阳晃了眼。对面有酒旗,身侧有茶楼,茶香与酒香纠缠着冲进肺腑,她踏踏实实地踩在这热闹的玉京长街中,无措得像个异乡旅客。
她伸手摸上自己圆润饱满的耳垂,略显苍白的嘴唇轻启,吐息之间却不敢吐出半个字。怎么可能……她果真……她果真回来了?
发完愣,她才想起来抓个人问今夕何年。甫一听见自己完好的嗓音,谢如愿的鼻头霎那便酸透了。那人好奇地打量她的着装,摆了摆手道:“在山上呆傻了吧?景元二十年!”
景元二十年。
这一年,她才十四岁。
谢如愿的眼泪蓦然盈满眼眶。
这年除夕下山时,小贼偷了她从襁褓就佩戴着的长命锁拿去卖,长命锁辗转多地,落入她被生身父亲手中。于是她父亲便按图索骥找上收养她的师门,从此她便有了新身份:手握玉京五万羽翎禁军调令兵符的嘉定侯、怀安营副帅谢旭的女儿。
她那时并不知晓——步入玉京就如同走进深渊。
快跑!
谢如愿拎起包裹,解开其中一匹拉车的马儿的车扣,骑着它便朝城门方向的驰骋。脑中的声音不断叫嚣,可她半条街尚未骑出去,又收紧了绳子停下,抹去眼泪。
她若走了,爹要怎么办?
她爹谢旭是商贾出身,后从军作战,因立功封侯拜帅。景元四年末,妻子沈留心有孕,他特意辞官照料,却没想到二人在一次落脚泗州城时遇上决堤水患,因此失散。沈留心动了胎气,暂避普光王寺雍熙塔中生产,诞下早产的谢如愿后就撒手人寰。
等谢旭赶到时,沈留心已被下葬寺中,而她也被一游侠抱走。谢旭崩溃不已,自此信奉佛教,独身不娶,后又一面经商、一面靠着各地商贾寻找自家女儿。而那后来收养谢如愿的师门,正巧也是沈留心自小长大的地方——如此机缘巧合。
年前中年男人寻来,站在石阶下怔怔地看着她,未眨眼而眼角滴泪,轻地怕惊动她一般,道:“你和你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都答应爹要回玉京了。
“都让一让!让一让!”
谢如愿回了神,原来是前头有个小厮一路小跑着大喊。她身侧路过的素衣人用白面折扇扑扑胸脯,颇羡慕道:“还真是‘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春日游,杏花初绽,官家少年郎折枝而归。
谢如愿赶紧下了马,牵着它离开街中央,挤入到两旁驻足的人群中。从首饰铺里头涌出来的姑娘们雀儿般低语着,无一不是二八芳华。大昭民风开放,讨论谁家男儿郎更风流是姑娘家们的最爱。而长袍素衣的路人或是艳羡或是厌恶地看着他们,用扇子遮住口鼻小声议论。
“我瞧见了薛公子和齐公子!快把我的手帕拿来,我要扔!”
“咦,那领头的是谁?这样好容颜的男子怎么之前没见过?”
“萧侯!竟然是萧侯!这还是他回京以后我第一次瞧见呢!”
萧侯?萧吟行?谢如愿猛地抬头。
“此话怎讲?”
“景元十八年秋,阿嗒尔西八部突然发难,前斩神营主帅、老宁肃侯萧疏遭阿嗒尔人暗算而亡。当时是也,大漠战事未定,他母亲递了折子——”
“啊?他母亲?谁?”
“就是定远将军王圜嘛!你别打断我!当时战事未定,王将军即刻递折子请当今圣上批准萧侯入大漠战场从军作战。萧侯本就出生在阴山,自小跑马敕勒川,又长在我朝最厉害的几个将军的膝下,武艺与兵法那都不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