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愿很想大声反驳回去,但她一触及萧吟行的目光,就有些胆怯,就又把话憋回去了。
他不笑的时候真的很凶。那柳叶眼本是媚眼如丝,笑时望着你,好似钩子般挠人,可不笑时乍然看过来,却如耀光的雁翎刀一般能让人平白打一哆嗦。太凶了,很有几分朝中权臣宁国公的样子——这让她不禁想起自己当静贵妃的日子,于是心情立刻就滑入无底洞了。
但谢如愿不想让对方察觉自己的心绪,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至少我成功杀掉野猪了。”
话说完她自己闭了闭眼睛。她好蠢,这不是上赶着找骂?这下一定会被骂“那你也要有命享才行”了吧?
可萧吟行却莫名地熄了火,放轻了声音说道:“嗯,这倒还挺出人意料。”
谢如愿抬头看他,却见对方扭过头去说道:“野猪自己去抗,你的马在那边。自己能行吗?”
她转身看见自己的马驹乖乖地站在萧吟行的白马旁边,而白马背上竟然扛了两头梅花鹿。
“你从哪里猎来的?”
“前头大约两里远,在这片溪水上游,适才有鹿群饮水。”萧吟行并不隐瞒,道:“本侯正要将梅花鹿送去看守那儿登记,看见你的马在附近吃草吃得起劲,于是折回来看看你。”
谢如愿自己走到野猪面前戳了戳,然后双手提起野猪的后腿,弯着腰缓慢地往后挪。
“你傻不傻啊?”声音离得太近,谢如愿不知怎么一哆嗦,反正绝不是被吓到了。但萧吟行显然会意错了,他方才一直皱眉垂眼看她,这会儿却展眉弯腰去迎上谢如愿的双眸,好似在查看她是不是真傻了。
谢如愿眨眨眼,因为他的动作身体不自觉地后倾,萧吟行发觉之后什么也没说,顺势单手提了野猪放到谢如愿的马背上。
原来刚才他把马牵过来了。
谢如愿赧然,她怎么就不知道把马拉过来再扛野猪呢?这样想着,她连忙蹲下来在溪边洗去手上的血污,用清水胡乱抹了把脸,又从怀里掏出帕子浸湿递给萧吟行,冲他扯出个傻笑来。
萧吟行瞧她一眼,倒也不避讳地接过去擦了手。
“走吧。”他转身牵马,因为腿长迈的步子也大,谢如愿只能赶忙牵上她的马儿跟上
“帕子,还我吧?”她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却看到对方偏偏头,说道:“方才对不住,是我语气太冲,你别恼我了。”
谢如愿闻言,抿唇一笑,故意说道:“那你也要还我帕子吧?”
萧吟行脚步一顿,从肩头丢回来两方叠好的帕子,一块儿是她的,另一块儿是干净的。
“那等你把脸和手都擦干以后也要还我。”
这人真是——她看着手上柔软的帕子轻勾唇角,这回的笑意才出自真心了。
谢如愿捧着它缓慢地把脸埋进去擦,抬头时看见萧吟行高束起来的马尾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颤动,心就这样慢慢静下来。
虽然猎了两头梅花鹿,但萧吟行只让计数官记了其中一只。那看守登记猎物的宦官先是对着萧吟行穷尽溢美之词地夸赞,随后在萧吟行递了一袋银子给他后打住了。当计数官又去看谢如愿马背上这头野猪时,先是掩饰不住的震惊,然后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即将吐出一长串浮夸赞美的表情,于是谢如愿赶紧学了萧吟行的手法,将一袋银子放到他面前。果然,那宦官话锋猛一拐弯,一开口成了“谢姑娘太客气了”。
谢如愿上马,她看着白马上余下的另一只梅花鹿,问道:“你怎么不记这一只?”
萧吟行道:“留作诱饵,好猎只更大的去。”
听到“诱饵”二字,谢如愿忽然反应过来:“坏了!”
“什么坏了?”他上马问道。
谢如愿道:“说起诱饵,我还有一窝兔子没收来。”
萧吟行轻笑一声,道:“寻常姑娘见了兔子都要凑上去摸一摸,你却惦记着抓来讨赏。”
谢如愿也上马:“一码归一码吧,梅花鹿也挺可爱的不是吗?”
萧吟行:“可爱?没这么觉得。”
谢如愿:“那我也没这么觉得。”
他低笑一声,收了缰绳,准备返回林中。谢如愿喊了声:“萧侯。”
萧吟行回头挑眉。
谢如愿顿了顿,还是道:“听说见青山里有老虎横行,你也小心点。”
他笑意斐然:“你少操心我。”
……呸!她就知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知道你要去猎虎,谁操心你啊?
谢如愿收拉缰绳,朝着另一个方向策马入林。
猎虎,谁没事儿会想去惹老虎啊?萧吟行得去。
因为他现在是宁肃侯、是大漠斩神营年轻的主帅。因为边关地捷报对于长坐玉京、久享安宁的朝臣而言太空泛了。
有人说,边关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战争是“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军功是“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可睁眼闭眼二十九个字,抖不出生生死死、生生世世来。
一个强盛的国家,不该让她的子民有见识敌寇的机会。萧吟行不能带来大漠的敌寇,他只能带来吊睛白虎,扼虎如扼敌,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