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脚下是一望无边的苍翠草地。
谢如愿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从自己眼眶里涌出来,她抬手擦去,仍然止不住。萧吟行从怀里掏出帕子,走到她面前沉默着给她擦泪。
萧吟行轻声问:“怎么哭了?”
谢如愿擦着眼泪,往后退了一步,呜咽道:“我不知道——你先、你先别看我……”
“雁雁,别怕我。”
听到“雁雁”两个字后,她哭得更加厉害了。
没有了。
没有了!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清醒地认识到,那些唤她雁雁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谢如愿痛哭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山海经中的某种怪兽一样,那么恐怖。她自己想要说一句完整的话都难,她避开帕子捂住脸,实在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告诉我,你的嗓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拼命支吾:“是……齐邦媛给我下毒,她想让我死……师姐没了,我的嗓子也变成这样了……我就不该找她来……”
“我爹……我怎么早没发现……他被人害死了……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一个人救他……都是因为我……”
“我想回蒹葭山……可我害死了师姐……我不敢回去……我不想活了……萧……吟行……我……我真的不想活了……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他面前失态地像个孩子。
“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
她从没有如此痛哭、抱怨、控诉、嘶吼过,她的嗓子里带着血腥味,仿佛下一刻就能把这几年堵在肺腑中的痛苦全都呕出来,她像个疯子一样,张口吐了自己满身鲜血。
“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萧吟行轻轻把谢如愿拢进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哄着:“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为什么这不能是一场噩梦……”
她挣开他,不断地往后退,而每退一步,萧吟行就跟一步。
“什么也不需要做,有我在,你什么也不要担心。”
“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他说:“我保证,明年秋天银杏叶全部凋零之前,一切噩梦都会结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娘娘,可午憩了。”
谢如愿闻言,才从记忆中走出,点点头道:“好,过会我来关窗,你去休息吧。”
今日的秋景实在是太美了,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日子。
就今天吧。
对不起,我也不明白我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我利用了晚芙。当时中秋,我以教晚芙做桂花油为借口,让她拿了青油来。后来摘桂花的时候被你撞上,我还以为自己露馅了呢。
其实你也不可能发现的,但我还是紧张了一下。
对不起,明明因为你的话,我已经整整一年都没有过寻死的念头了,明明距离你说的日子,还差半树银杏叶。
然而我还是不等了。
谢谢你,萧吟行。对不起,我食言了。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不要怪我一直以来那么任性。
这是我的殊死抵抗。
烟熏火燎。她已经喘不上气了。外面很嘈杂,好像有很多人。但那不重要了。
“娘娘!娘娘!谢如愿!你不能死!……”
是霏霏的声音吗?
“不要来,你快走——”
谢如愿说了梦话,把自己喊醒了。
她浑身是汗,喘着气在床上睁着眼缓神,只听得窗外的喜鹊呼朋引伴。
谢如愿伸手一摸枕下,触手温凉,稍稍安下心来。
昨夜她枕刀入眠,现已是第二天清晨。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蒹葭山前的芦苇荡已是一片金黄,北雁南飞,落在芦苇荡中振翅洗漱。谢如愿沐浴过后,沈如水敲门进来,递给她一封信:“喏,你未婚夫的。”
谢如愿“嘻嘻”一笑:“多谢师姐啦!”
“都霜降了,你记得把头发擦干,别着凉了。你都老大不小了,少让我操心!”
“好,我知道啦!”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将信纸抽展开来,只见一抹金黄从纸间腾起溜走,落在地上。
是一枚银杏叶。
“卖馄饨喽,卖馄饨喽——”柳溪躺在椅子上,闭着眼晒太阳,没精打采地吆喝:“卖馄饨喽,刚煮好的馄饨喽,皮儿薄馅儿足的馄饨喽——”
“请问店主,你的馄饨怎么卖的?”
“店主不敢当,叫我柳老头就行。馄饨十文钱一碗,把钱搁在桌上自己去盛。”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敢问柳先生,可知如何上蒹葭山?”
柳溪这才抬眼打量眼前这人,道了句:“哟,蟒袍?是位大官爷?”说完,他又往人身后看了一眼庞然列队:“哟,好多人啊。这阵仗,小的真是有失远迎啊。”话虽这么说,他却没起身,依旧枕着胳膊躺着:“怎么去蒹葭山?你问我,我问谁。”
“是谢如愿让我来找您的。”
柳溪闻言眨眨眼,从躺椅上坐起来伸了个拦腰,把这高个儿男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道:“你又是她谁啊?”
“想要求娶她的人。”
柳溪揉揉眼睛,缓缓顿首,道:“既然如此,你先把她这几年在我这儿白吃的馄饨钱结一结吧?”
那人笑了一下,道:“多少?”
柳溪向他走进,在他面前展开手掌挥了挥,活动了一番五根手指,混沌的双眼流露出一丝锋芒,道:“一共五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