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珊与若兰走到通往县城大路的丁字路口时,若兰说:“咱们先到城里吧!”
张珊没好气地说:“到城里干啥?”
若兰瞅了张珊一眼说:“你看人家能空着手去吗?”
“哦,你看我,真昏了头了!”张珊苦笑了一下说。
“人在过分心疼过分悲伤的时候都是这样,脑子就乱了,思维就停了……”若兰又开始聒噪。
“哎呀,不要说这些了,赶快走吧!”张珊好像很厌烦若兰,白了她一眼说。
她们先到副食品店里买了一袋古城全脂奶粉和一盒糕点。
出了商店门,若兰说:“好了,咱们赶快走吧!”
张珊说:“轩运爱吃大肉陷的小笼包子,要再买两笼包子拿上。”
买了包子后,张珊站在原地仰起头发着呆,似有所思。
“你还在想啥哩?快走吧!”若兰催促道。
“哎呀,你着急啥哩!——噢,轩运还爱吃炒花生和猫娃屎(根据其形状当地人非常象形地把粳米条叫猫娃屎)。”
于是她们又折回去到刚才那家副食品商店买了“猫娃屎”,到一个专卖炒货的小摊前买了炒花生——尽管若兰很不耐烦地沮丧着脸,但她还是乖乖地跟着张珊为轩运选购食品。
轩运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走出一中校门的,那时候太阳还未露头。一路上他骑得很慢也很吃力。因为稍一使劲,他就觉得腰腿疼得受不了,哪怕遇到小小的土坡,他也要下来推着车子一瘸一拐地走。当走到悠呀坡前面时,他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这面又长又陡的坡,过去他不曾感觉到爬坡的艰难,可现在他的腰腿疼、胸疼、头也疼,他就有点儿发愁了。当他好不容易推着自行车上到坡顶时,脸上身上已经是虚汗淋漓了。他扎好自行车,坐在坡顶的路边歇息。路边生长了好多地丁草和猪耳朵草(车前草),地丁草上有许多淡紫色的小花,猪耳朵草的中央已抽出了穗状花序。他扯了一朵地丁草花,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又仔细看着,好像植物学家在搞观察研究似的。突然,好像有什么声音传来,他急忙抬头一看,就看见有一只黄褐色的兔子向对面的小麦地里奔窜。他突然又想起了那句“早见狐狸晚见兔”的谚语。那一天下午就是在见了兔子以后,他和秋燕在路边邂逅,在官帽岭的桃树林里缠绵缱绻倾诉衷肠的。当时,他还觉得这个谚语是多么的灵验,可这才过去了几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哎,都是鬼话,都是鬼话!还什么“早见狐狸”,现在这地方除了野兔、刺猬和田鼠,就是小虫子小蛾子,狼和狐狸早就绝迹了,哪里还能看到什么狐狸……
轩运叹了一口气,扔掉紫色的小花,吃力地站起来,又慢慢地骑上了自行车。
当他回到家里时,太阳已经离开东边山头一竿子高了。他爸爸到生产队的饲养站去了,哥嫂下地干活去了。他昨天夜里没睡成觉,一回到家里就觉得非常困倦。他躺在窑洞里那张木制单人床上,拉开有点儿潮湿的被子,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高轩运!高轩运在家吗?”
迷迷糊糊中,轩运听到好像有女孩子喊叫他的声音。他没有应声,只是忍着疼痛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轻轻搓了搓有些发麻发胀发疼的脸,有气无力地踉踉跄跄地走出了窑门。
一出窑门,他就吃了一惊——他看见窑门前站着一个陌生的漂亮女生,女生旁边站着张珊,她们的手里都提着东西。
“哎呀,轩运,他们怎么就把你打成这个样子啦!你看你脸肿成啥啦,额头还那么大一个包!”张珊一看到轩运的样子,眼泪就完全崩溃了。她急忙放下手中的食品袋子,哭着走过去一把就抓住了轩运的胳膊。
“哎哟,你轻点,腰疼腿疼胳膊也疼!”轩运呲牙咧嘴地说。
“这些混蛋,真对你下毒手了?看我不……”
“哦,轩运,你知道是谁打的吗?他们为什么要对你下这样的狠手?”若兰打断了张珊的话。她很敏感,她怕张珊因过分激动而言语中露出什么破绽。
“不知道!”轩运缓缓地摇摇头说,“不认识他们——噢,珊,这位是……”
“哦,珊珊太激动,顾不着;我也犯糊涂,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独孤若兰,是珊珊的闺蜜。”
“噢,独孤若兰,独孤……若兰……我好像……嗯……哦……对,对。”轩运先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而后又舒展眉头若有所悟,最后苦笑了一下说,“谢谢!谢谢!”
“他们怎么就把你打这样了?”张珊啜泣着,一边用手轻抚轩运的脸,一边问。她好像全然不顾忌若兰正在看着他们。
“他们趁我不防备,把我弄倒在地,用拳头捶我的头和脸,用皮鞋在我的脊背上、腿上,乱踹乱踢……”
“我看我看!”张珊擦了一把眼泪,掀开了轩运的衣服。
“我的妈呀,怎么就成了这样子啦!你看这青一块紫一块的——哎呀,你看这儿都渗出血了——这不是要人命吗?这些流氓混蛋憨怂……”
张珊呜呜呜地哭出了声。她一边用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轩运的脊背,一边骂着。
“珊珊,你看轩运的脸那么苍白,他身上疼,不能多站,咱们还是回屋里吧,让他躺一会儿。”若兰把张珊刚才放在地上的食品袋子提在手里说。
张珊一边搀扶着轩运往窑洞里走着,一边抽泣着说:“你看,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这些憨怂,把你打成了这个样子……”
到了轩运的单人床跟前,张珊扶着他上床,轩运又呲牙咧嘴地“哎哟”了一声。
张珊心疼地说:“哎呀,你慢点嘛!你别急,别使劲,我扶着你!”
张珊先把轩运的枕头摆放好,然后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脑勺,款款地让他躺了下来,再给他把被子盖好。
若兰坐在离床稍远一点的一个圆面木凳上,看着眼前的宛若夫妻的恩爱情景,禁不住眼眶也湿润了。她揉了一下眼睛说:“哎哟,珊珊,我都感动得快要哭了;轩运,你应该感到无比的幸福,无比的满足,你看珊珊对你多关心、多体贴、多温柔,如果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真正的发自内心深处的爱恋和心疼是自然而然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的……”
“哎呀,若兰,你不要说了嘛!”
张珊扭过头擦了一把眼泪,剜了若兰一眼。说完她又把头扭过去,坐在轩运的床边,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手,呆呆地瞅着他的脸,默默地流着眼泪。
轩运微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但他并不像受了伤或受了委屈的孩童,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在母亲的亲昵疼爱和抚慰中平静地、安详地进入梦乡。很显然,他的内心很不平静。因为他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嘴唇紧抿,一会儿腮边的肌肉抖动几下……他的眼角有了泪水,泪水顺着鼻翼的两侧淌了下来,流在了嘴唇上,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泪水,嘴唇又紧抿了起来……”
他的内心是怎样的情感呢?是怨恨?是愧疚?还是感动?我们不得而知。
“轩运,你怎么哭呀?你咋了嘛?你睁开眼睛,你说话呀!”张珊一边用她白皙柔软的手指,轻轻地抆拭着他脸上的泪水,一边哭着说。
张珊的情绪也深深地感染了独孤若兰。她站起来,走到轩运床前,含着眼泪,声音颤颤地说:“轩运,我们知道,对于一个男子汉来说,筋骨皮肉之痛算不了什么,心里的痛才是最难受最难忍的。不过,人常说将军额上能跑马,宰相肚里可撑船。不管是谁打的你,也不管他们为什么打你,你都不要再放在心里了,不要用对别人的仇恨、怨愤来折磨自己。更不要一心想着要追查、要报复,有些人咱们惹不起,也不必惹,不值得惹。不能让怨恨包裹了你,要放下仇恨放下怨愤,平心静气好好养伤,伤养好了,到学校好好学,争取考个好大学。有珊珊这样聪慧善良、温柔美丽的大美女,这么痴迷地爱着你,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会在瞬间烟消云散的……”
“谢谢你,若兰,谢谢!”轩运缓缓睁开眼睛,打断若兰的话,微笑了一下说,“珊珊对我的爱,我知道,对我的好,我记着……”
张珊抹了一把眼泪,娇柔地轻轻地捏了一下轩运的鼻尖笑着说:“又来甜言蜜语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