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每次从战场下来,都会洗去血腥气,换身衣服前来找我,因怕我见着会怕,可他却忘了我虽置于后方,也见过血水,虽很少,但也能忍受,锦北王的弟子怎能被这些吓着。
“三月后的交涉宴?”我深知自己的身份,也断不敢忘,可待了四年之久,哪能无事生笑,得他肯定的声音,我勾着唇勉强扯出一丝笑,回南萧固然重要,可生出的隐隐不安,令我微皱眉头。
帐外的风还在凶猛的刮着,他清瘦的身子微微蹲下,朝我靠拢了些,冷清的声音带了些许笑意:“交涉宴,我会来。”
我轻抬眼,眸色亮了几分:“此话当真。”
“当真,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他低垂的手指碰了碰我的头发,又突然退去笑意,低声嘱咐:“不高兴,就别笑了。”
我知道他是在说刚才的事,于是,收了笑,目送他离开。
原来人笑着,也是能看出不高兴的。
南萧的闹还如四年前那般,丝毫没变过,而坐实我不安的是皇宫的寂静,那种隐于闹径的困感,护守在各个寝殿的陌生府兵,和从我入宫后紧闭的宫门。
“常远大军反叛了。”
我和三皇姐等一众女眷被囚禁在离浮华宫很近的无名宫里,此宫偏房甚多,就连内侧结构与其他宫殿也大不相同,宫屿年久失修,倒也是个好囚禁人的地方,若是反叛成功,我们是死,反叛未果,让人放火一把烧了这里,可容易得多。
火烛如龙在丝帘下随风舞动,三皇姐是小在外蒙待过几年,后因其母得了恩宠,被接回南萧,她素来与我交好,见我因地板的寒凉轻微颤抖,她将我拽到她身边,那里离暖阁相连,有热气缓缓冒出。
朱红门前看守着数名常远士兵,他们不急着进来,定是因为叛军首领迟迟未下命令,从靠墙这里能看到灯火长明的父皇寝殿,玉玺未交出一日,我的父皇和母后便无险。
深宫之中,我脑海里想的不是外祖父何时带人前来,也不是常妃和徐将军何故突然反叛,而是荒漠大地上那抹红蓝王旗,秋风顿意的林场,四季硝烟的黎城,小时得父母宠爱,兄姐和睦,却独一份的惦念起师父来,若他知晓可会来?
不来更好,我倒不愿他涉险,北漠王女已死,两国没了交好的理由,不论是父皇还是常远军都想让他死,我不愿,也深知他不会来。
若我丧命于此,等到来年春来,师父再收一个徒儿便是,如此儿郎,大可有人愿意。
五日后,戌时。
门外的甬道上传来外祖父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高兴,皇卫由近失远,压根没想到这里还关着皇子。
“带走。”朱红的宫门被人从外推开,十多个穿着轻甲的常军将我们带了出去。
徐兴逼宫未果,临死前也要带着一众皇脉共赴黄泉,看着逼近的侍卫,三皇姐将我护到身后,持剑反抗,碍于涌入的常军甚多,无论皇姐和堂姐们再怎么不从,都皆落了下风。
四方宫墙,只默然见证,无人能闻,无人不知,朱红墙下,血流成河。
我眼见着堂姐堂兄死在面前,那种无能为力的无措感袭上心头,可锦北王的弟子,何须踏着兄姐的身躯苟且偷安,若今日必死无疑,那也是拿着师父送的匕首了却此生。
待我站起身决意赴死,微红的双眼被人覆住,再看不见眼前那片惨绝人寰的杀戮。
“对不起,我来晚了。”没等我开口,他侧身抽出锦带,遮住我的视线,听到他声音那刻,我才知道什么叫溃不成军,只攥紧他的衣角,低声呢喃:“师父”
“锦北王!这可是我南萧的国事,与你有何干系?你一人前来,和送死无异,本将给过你机会,别掺合进来,你若决意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徐兴从大军中背手出来,似是对他突然闯入很是不爽。
“送你匕首,可不是让它的刀身沾染你的血,若是要死,那也得为师知晓同意。”他将我护于身后,声音散漫狠决,侧头说话的同时,已伸手将我轻颤的左手包在他手心里,手指时不时的轻拍。
“本王,从进入南萧就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你若能取本王性命那便给你,”他顿了顿,握住我的手紧了几分:“若是她的,本王就是拼了命也护她周全。”
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不是王女去世,南萧和北漠就没了联系,而我恰得以那杀伐果决的王师护佑,原来,他并不是没有威严,只是怕离家的我会吓着。
“幽州境内,南北交好,常将军要是想凭一己之力颠覆皇权,吾王和麾下的五十万王师第一个不同意。”
这便是护天下疆土为首要的锦北王,是辅佐王弟,自己却沦为孤家寡人的锦北王,是带领五十万王师行走在不断硝烟的锦北王。
许久,周围声音渐消,双手的鲜血被他轻轻擦净,耳边传来他带笑的嗓音:“是不是在想师父会不会来?”
眼前的锦带还未被他拿开,我亦看不见他的样子,只带着哭腔跟他说话:“他们都想要你的命啊,师父。”
他轻叹着应下,我唤一声,他应一声,哭累了就在他怀里睡了去,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听母后说他受了伤,怕我见了吓着,所以连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