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到半夜,帐外到底是有了动静,我掐着手,指甲入肉的痛觉也换不回我喘息的恐慌,怕来人不是他,怕帐外并无他,怕所想皆为空。
好在他还是来了。
虚重的身子笔直的从后帐而入,无人随侧,脚步从帐外慢缓,到入内轻急,直至见到我,才倒地不起,落地的同时带着案架兵书一并跌下,发出很大的声响。
在我半抱着师父往榻上去时,帐外传来新士询问的声音:“将军,出了何事?”等我将师父弄到床上,忍着泪光,压着内心的惊悸,镇定答话:“是我,不小心将案板的摹本搞掉了。”
帐外的人应了声,我看着榻上面色苍白的师父,颤着手揭下半覆住的面具,又摸索查看伤势如何。
双手所到之处,皆是血流不止的伤口,腹部、后腰乃至双腿都染着血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站起身,将几案下侧的药箱拿了来,沉着冷静的撩开外袍,还未见得血肉淋漓的伤部,
“南熹去找军医。”他虚弱的开口,手有凉意的碰触我还在撩袍的右手,“不哭”
他说没办法替我擦眼泪,但答应我,他不会死。
军医来时,师父已经晕厥,无半点生息,因为要脱衣治伤,我只能隔着屏风无声候着,不敢出声怕扰了军医救治,不敢出帐怕有人察觉出不妥,坐到天色朦胧,床榻处才传来军医叮嘱的声音。
等人离开,我才轻踩着步伐过了屏风,到他身边去,“南熹,”他倚枕靠床,“吓着了?”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蹲下身细细看他,除去面色苍白,倒还精神,他本想让我坐床榻上,我不肯,他也就依了。
“何事需得师父亲自去,还弄得这副样子。”其实我心里大致清楚,数千的新士敌不过他一人。
可再来几次,他会死的。
“南熹如此聪慧,师父不说,也是能猜到的。”他将干净的外袍脱下,嘱我垫到地上。
“师父说,南熹猜不到。”我点了头,叠好的衣袍枕在手臂上,只听他说。
师父侧身低语:“流寇数百,皆藏于岩洞。”
他还想拖着时间,被我察觉,抬头断话,“师父!”我笑了笑:“和我说说,我想听。”
“新士数千,有些不敌流寇,师父是三军主将,总不能放他们白白送死,索性趁着流寇被山脚营队吸引,带了数十巡兵摸后交锋,”他轻阖着眼,给我解释:“丁敖太重情,常深是部族嫡子,只有傅辞同我一去,所以伤得重了点。”
“数十对数百?”我低喃道,冰冷的双手、面无血色、血湿外袍,我还能想到他带着兵卒,攀在刺骨山脊的身影,还能看到他手提利剑,眼神散漫的杀尽敌寇,即使身负重伤,也不悔不止。
我突然就意识到,师父这辈子都被困在北漠了,肩负大义、平定江山、抗击敌寇,平了遗憾,便会没了性命,可这些,何尝不是一道桎梏。
何为无欲无求,只因那忠贞铁骨永属北漠,只因无人能护他周全,只因他名唤陈瑾之。
我低了眼,忍了半夜的泪终于滚落在地,带着哭腔问道:“陈瑾之陈瑾之,你疼不疼。”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伸过来的锦帕停顿一会儿,又执意低头替我拭泪,“不疼,习惯了。”他哑着声,想来,怕是染了寒。
再后来,我也听不得师父还在说些什么,只和着他身上的茶香,迷迷糊糊的睡了去,就在床榻旁。
我虽在睡梦中,却能感觉到有布衾盖在身上,意识终是在暖和的环境和帐内的安神香中暂失,少至两个时辰,我便是睡不着了,帐外的新士交谈甚欢,吵得我已然没了睡意,抬起头时,还听到屏风外的人漠声吩咐,守兵得了令出去,帐外便尽了声。
“师父,今日我们便回去了?”我动了动身子,这才发觉手上抠破的伤口被人上了药,包扎了一番。
屏风外的人应了一声,或是想起什么,缓步过来。
“将军。”帐外传来军医入内的喊声,不重不轻的落到里面。
“进来。”师父换了染红的黑衣,现下着一身深紫色,神情平静,勾着笑意道:“再去睡会儿,大军回黎时,师父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