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道给宁洛带来的最大变化,无疑是剑意的解封。
此前曾是宁洛死境底牌的剑意,因为修为和道途理解的提升,变得再难出手。
修为越高,剑意越强,但宁洛的肉躯却难以承受剑意的反噬。
但如今,反噬不再。
区区剑意,宁洛早已如臂使指。
悬丝尽断,巨脸沉坠。
人皇原以为最后那一连串拍击能够斩杀宁洛。
却不料不仅未能使出全力,甚至还将自己逼上了绝境。
半空中无法借力,但人皇毕竟是黑潮的化身。
他硕大的脸孔两侧长出丰满的羽翼。
但可惜,当他重塑出羽翼的时候,下坠的速度已经难以挽回。
气流缓冲,巨头轰然落地,掀起万里尘烟,险些震塌整个高原矿脉。
得亏人皇竭力减速,不然这一下天陨怕不是比卫星炮的威力都要更恐怖许多。
人皇的脸盘子印在海床上,整个脑袋都瘪了几分。
而宁洛仅是擦去嘴角零星的血渍,绛宫元精修补着脏腑的损伤,顷刻之间,伤势便已然痊愈。
“你,你怎么敢、!”
人皇震怒不已!
他先是被宁洛命令跪下,后又被这只蝼蚁踩在脚下。
他面朝海床,口中满是污浊的血壤,模样何止狼狈?
哪怕在荒古时期屈居于妖族之下,他也未曾有过这样丢人的窘态。
堂堂人皇,被人踩在土里......
人皇怒不可遏,但未等他出手,意识深处天声响彻。
“道......语......”
“感......应......”
是天声的指示!!!
人皇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当听到天声的那一刻,他的一切自卑与羞怒都尽数消弭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狂傲!
有天声在,他就输不了!
人皇的后脑上长出无数张嘴,整齐划一,齐声默诵:
“窃万灵生机,炼天地祖气,丹赤化洞天,遍收星河稀......”
“丹赤化洞天,遍收星河稀......”
那是万化血狱典真解的道语,也是人皇昔日用来感召天道的倚仗。
如若将道途视为天路,那功法便是截断天路的一扇扇门扉。
而所谓道语,虽不过只是扣响门扉的钥匙,但也是与大道共鸣的暗号。
当万亿张嘴同时默诵道语,整片天穹骤然变色!
天幕低垂,化为滔天血焰!
颅首灼灼燃烧,火光冲天!
宁洛瞳仁微缩,顿觉不妙。
“这感觉......不止是鲸落雷祸!”
“这是死道和人皇自身大道的结合?”
猜想并非毫无根由。
死道鲸落的本质是天道馈赏,是紫气灌顶。
死道雷祸也同为天道的洗练,是劫雷淬体。
宁洛在尘渊界见过这二者,虽然确实恐怖,但说到底还是窃取了天道之威,只是将原本的天道馈赏给污染成了劫祸。
但这次不同。
天火地焚,这不止是鲸落雷祸,更是真正沾染了人皇大道的道法,是宁洛不曾掌握的无上道术!
天幕垂落,仿佛整片穹顶覆压而下。
纵使宁洛并无逃脱的空间,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然而当他催动绝尘步时,却陡然惊觉,自己的双腿仿佛陷入泥沼,被某种黏稠的物质所粘连,寸步难行。
宁洛低头观察,却一无所见。
没有任何东西困缚住他的双腿,但他的确动弹不得。
就像是被某种规则所限制。
而尝试的片刻,天穹早已覆压而下。
天火与地火相接,黏稠的黑潮化作焚烧的养料,似乎将整片天地都炼成了黑潮的熔炉。
果然,这和人皇的血炼大道有关。
但这份力量却并非由他主导,而是黑潮!
人皇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转眼化作一方硕大的熔炉,将宁洛收容其中。
漆黑火焰攒聚在宁洛身周,焚炼着他的身躯,散播着噬人的死气。
宁洛一手执剑,一手持刀,剑意酝酿,悍然斩向熔炉四壁!
然而剑光过处黑火摇曳,却未曾止歇。
逼人的剑芒触及熔炉的边缘,发出金铁交击般的脆响。
而那分明由人皇肉躯所化的炉壁,竟是完好无损!
宁洛目光微凝,察觉到了异常。
以他如今修为所斩出的剑意,即便破不开熔炉的四壁,也不该只有这么点砸锅敲碗的声势。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剑意在行进过程中被黑火炼化,或者被人皇的黑焰死道所抵消,从而损失了大半的威能。
“这......不止是人皇的道!”
宁洛恍悟。
“人皇的大道是炼血,但这熔炉却连我的剑意都能炼化。”
“所以表面上黑潮对他百依百顺,为他铺好前路。但实际上,黑潮是在借人皇之手,孕育属于它的禁忌之道!”
“坏了。”
黑潮从何而来,宁洛尚无头绪。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黑潮拥有污染天道的能力,而且对它来说,做到这一点并不算难。
与人皇斗,不过是击溃荒古以来,荒狱界的最强者。
但与黑潮斗,却是要实打实面对比天道更强的对手。
连成道后的剑意都失去效用。
这还是宁洛第一次失算,即便精心准备好了底牌,却也没能见到成效。
熔炉侧壁睁开万千对秽瞳,瞳仁中笑意满盈,那是来自人皇的讥讽。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还拥有这样的力量?
人皇看着孤立无援的宁洛,放声嗤笑:“蝼蚁!怎么不跳了?不是让我跪下吗?那怎么跑到我肚子里来了?”
“我真是好奇啊,像你这样狂妄的虫豸,肉质会不会和那些粗糙的蠢物有所不同?”
“还有天道的味道......”
“?”
人皇话语一滞。
因为他的挑衅不仅未能让宁洛动容,甚至宁洛还就地盘膝坐下,满不在乎地闭目凝神。
黑火灼烧着他的身躯,让他皮肤一寸寸焦裂,一块块结痂。
然而下一秒,新生的皮肤便再复长出。
那是元精的效用。
宁洛炼化了太多太多的赤晶,这么些年积蓄的元精,完全足以再生肉躯,也能够抵御黑火的侵蚀。
元精非虚非实,即是构筑洞天秘藏的原料,也能造化血肉,快速自愈。
至少这种局面下,元精要远比真气更为有用。
人皇愣住了。
他不知道宁洛缘何可以这么从容,也不知道他为何能够抵御黑火的焚炼。
那是他自己都不理解的炼世大道,但对宁洛,却似乎毫无效用?
如宁洛所料。
炼化整个荒狱界,从来都不是人皇自主定下的目标。
他的大道就是炼血,而黑潮的死道,才是炼世。
所以当人皇见到宁洛无惧焚炼时,他莫名慌乱。
就像熊孩子拽着父母的臂膀,仰着脖子和面前的叔叔争吵。
然而平日里飞扬跋扈,强护着他的父母,在面对这个想要抽他的叔叔时......
却没了招。
黑潮是人皇最大的倚仗。
只要有天声在,这世上不存在任何能够阻拦他的对手。
但现在,貌似出了点意外。
人皇不知道宁洛要做什么,他翘首以盼,也没听到天声的指示。
黑火越来越旺,那并非出于他的意志,而似乎来自于黑潮的加持。
看来黑潮也有些焦虑。
但绛宫内贮藏的元精,依然足量。
而元精的造化效率,也快于黑炎。
此刻的人皇瞳仁怒张,却没有再狂妄挑衅。
他就像是个看着父母吵架瑟瑟发抖,蜷缩一旁的孩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然他本身的心理没有这么孱弱,也没有这么不堪。
他只是不想打搅黑潮。
生怕自己多余的举动会影响神上的发挥,最终导致宁洛逃出生天。
那不行。
他现在得老实一点,不做多余的事情,只是默默静候着天声的安排。
当然,这本质上和栗栗危惧的熊孩子没什么差别。
然后人皇便看到,宁洛盘坐在黑炎之中,翻手取出了一张图卷。
图卷?
那是什么?
人皇困惑不解。
黑潮和万兽血脉赋予了他惊人的野性直觉,让他几乎一眼就能感知到某样事物危险与否,又是否会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
但宁洛手上的图卷却很朴素,不仅并未给他带来危险的感觉,反而让他有些眼馋。
那似乎是件宝贝,而且貌似还蕴藏道意,只可惜和天道没什么关联。
黑潮或许不喜欢它?
不过对人皇而言,炼化之后肯定会有不小的裨益。
万千瞳仁眯成狭长的细缝,纵使他再如何收敛,都难掩心底的觊觎。
“他想借这副图卷做什么?”
“熔炉之中,所有道意的力量都会被黑火炼化,根本没法激发。”
“他就算想借此逃跑,也是跑不掉的吧?”
“不对。”
“说起来,这片天地何时会有这种灵宝?”
“这是我的地盘,万载以来,覆海境就是这群蝼蚁的上限。”
“那这灵宝又是什么东西?”
人皇越发困惑。
而宁洛,已经得到了他的答案。
山河图卷延展开来,道意的力量的确难以催发,但至少灵宝本身的能力却不会被黑火抹除。
图卷上昏黑一片。
即便宁洛心神沉浸,周遭的画面依旧是无尽黑火,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看来山河图卷也并非万能。
像这座有死道干扰的熔炉,抑或是某些类似禁地的存在,图卷就再难见效。
但至少,红线还在。
斑驳的红线汇聚向同一个方向。
“东南,侧壁,炉盖附近,高处三千丈。”
“找到你了!”
图卷收回,宁洛起身。
熔炉侧壁的万千瞳仁诧异地看着宁洛。
人皇感觉宁洛大抵是做了什么,但他看不出来。
难道说宁洛找到了他的心脏?
那不可能。
因为他的心脏位于炉盖正中顶上,就像是高压锅的气阀,身处熔炉之外。
有熔炉的保护,宁洛断无可能伤到他的心脏。
况且......
这座熔炉的动力源也和他的心脏并无关联。
啪,啪,啪。
人皇困惑之时,却见宁洛鼓了鼓掌。
他没有眉毛,但眼神却越发不解。
他看着宁洛的皮肤不断变得焦黑,又不断造化翻新,看着宁洛嘴角微微上扬,满脸轻松写意......
他只觉得这只被囚于火牢中的蝼蚁,好像太自信,太嚣张了些。
嚣张到不合常理。
“你笑什么?”
人皇没有忍住。
宁洛嘴角微翘,从容道:“我笑你死到临头却不自知。”
人皇未曾露怯:“想诈我?呵,我看你是油尽灯枯,故意使手段想让我露出破绽!”
宁洛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