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挥拳。
霎时间,冷阳的漫天拳影由繁化简,散发出淡淡血色的双臂有如一把尖椎,直直刺向了崔闻的胸口。
而崔闻,真气几乎消耗殆尽,再也无力逃脱。
眼前的这个少年,再不似当日那个古灵精怪却又带着一丝纯真的孩子,而好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凭着自己的本能撕咬着眼前的猎物。
崔闻只得看着冷阳那暴戾的脸上浮现出了残忍的发泄一般的冷笑。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个方向——也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一声庄严的佛号席卷着狂风般呼啸而来。
冷阳只觉得全身一震,那突如起来的戾气顿时消失不见,只看得眼前的崔闻那惊愕与绝望的眼神。
可……我为什么要杀他?
冷阳的思绪混乱起来——我为何会如此愤怒?是因为这个疯老头?还是因为崔闻?
冷阳的戾气尽散,真气顿时也消弭于无形,那双掌只在崔闻的肩头轻轻拍了一拍,旋即垂了下来。
冷阳转过身去,没有再去看崔闻——他知道,此时崔闻的表情,定是更为震惊。
“你走吧。”
冷阳突然觉得甚是疲累,甚至想就这样躺在外面,睡上个三天三夜,什么也不要去想。
天狼宫、山统、秋一敌、天子令、蔡婶、郑老孩儿、崔闻……还有这声佛号,什么都不去想。
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疲倦。
崔闻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没缓过神来,只是听得那声佛号空灵肃穆,让人不由得心生尊敬。
崔闻想要看看那声佛号从哪里传出来,但举目望去,只有被那声音惊得出门眺望的夹河村的村民,又哪里有半个江湖人的影子?
村民们看着崔闻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郑老孩儿在门口嘿嘿笑着,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自是谁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半晌的沉默过后,终于有一个村民缓步走向了崔闻,开口问道:“崔仵作,你来这村里……可是有什么事了么?”
那少年闻言,猛地装过身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崔闻,用力的瞪大了眼睛,使劲的挤出了几个字:“你……是……仵作?”
崔闻站起身来,拍了拍白衣上的尘土,露出一抹苦笑低声道:
“是。”
……
夹河村的一个小酒肆里,冷阳一脸殷勤的给崔闻斟满了酒。
“小子真是没想到,崔兄原来是朝堂中的人,一场误会,失敬,失敬。”
冷阳看着眼前的崔闻,白衣白裤,一身的书生气息,虽然仔细打量起来,他的眼角已经浮现出了细纹,他的脸庞也好似历经了沧桑,但却无论如何却也与“仵作”这两个字挨不上边。
崔闻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接过了酒杯,道:“哪里,哪里。倒是小兄弟不知何时学得了’鬼印决’的神功,真可谓是英雄出少年了。只不过小兄弟说我是朝堂中人,倒是说错了。”
冷阳“咦”了一声,问道:“此话怎讲?”
崔闻干笑了几声,道:“仵作本就不属于官府,任我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考取功名,只得一年拿着四两银子的俸禄,在官府帮差罢了。”言语之中,甚是戚戚。
冷阳一愣,他自小在江湖中长大,倒是没有想到仵作不属于官府,更没想到仵作一年只得四两银子。
但转念一想,崔闻知晓天下各门各派造成的伤口,恐怕也与他是仵作不无关系。
崔闻似乎知道冷阳的疑问甚多,呷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小兄弟,我家世代便是仵作,虽说被世人不齿,但总是有个营生,不至饿死。只是……我倒是看不得妻儿陪我受罪,这才加入的酆都城。城主对我不薄,平日里我自是要尽心尽力。”
冷阳点点头,嘻嘻一笑:“崔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崔兄博闻强识,无论在哪总会有人赏识的。”
崔闻一声苦笑:“赏识?除了江湖中人,哪个看了仵作不是嫌弃晦气,唉……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冷阳可想崔闻受尽了人情冷暖,也不再宽慰,岔开话头道:“那崔兄到这里,可是为了……为了那蔡婶的事情?”
崔闻放下了酒杯,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皱眉道:“不错,只是……觉得奇怪罢了。不过,小兄弟你……你为何到这个疯老头这里?”
冷阳看了看崔闻那甚是迷惑的眼神,心念一动,道:“我也是为了蔡婶的事情。”
崔闻奇道:“你认识?”
冷阳点点头,道:“一面之缘。不过,你可知道,蔡婶可是秋一敌的人。”
崔闻道:“自是知晓,不过秋一敌数年来不出庄门一步,恐怕……还不知道蔡婶的死讯。”
冷阳再次细细打量了崔闻的表情,却实在不觉得崔闻是在佯装不知,便又顺着崔闻说道:“确是如此,否则又有谁敢动残梦山庄的人。”
崔闻摇摇头:“说来奇怪,这蔡婶死去多日了,据说秋一敌的衣食起居都是蔡婶负责,这些时日不见,却也不见秋一敌来寻找。”
冷阳附和道:“那可奇了。”
崔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还不是最奇怪的事。”
冷阳疑道:“还有更奇怪的事不成?”
崔闻道:“蔡婶的死,才是最奇怪的。”
冷阳心里猛地一惊,但却未在脸上显露分毫,只是问道:“如何奇怪?”
崔闻看了看冷阳,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把酒杯放在了桌上,道:“这夹河村左近只得我一个仵作,酆都城虽好,但我这仵作的活却还是要做的。”
冷阳道:“那是自然。”
崔闻接着说道:“那日我听说村子里蔡婶死了,却疑点甚多,官府便差我来这里。那一日,我细细看了两个时辰,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冷阳只觉得冷汗直冒,但还是问道:“什么事情?”
崔闻皱皱眉,似乎不知该说不该说一般,然后又下定决心般慢慢说道:“如果说天下杀人的法子有一万种,那我便会知道一万种。可蔡婶的死……却是那第一万零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