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呼了一口气,抖抖眼皮,保持镇定。
丽卡露趁机把五步变成了三步,面带微笑的对茉莉说:“别紧张,你做的不错,说实话,我是五天以前,才发现你的。”
安德有些佩服茉莉了——她干净利落的对丽卡露点了下头,没有别的拖泥带水。这个时候,不多说是正确的,言多语失,谁都知道,只是,面对那么大的一个长官,难免慌张,很难缄默。
茉莉看上去也紧张,但她管住了嘴,既没有自报家门,也没有急着解释什么,表现颇为沉稳。
丽卡露嘴角一提,笑容中添上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喜悦,好像在沙漠中发现了水源,“知道你是怎么把我跟醒的吗?”
茉莉眼睛犹疑了一瞬,又恢复坚定,“请长官指导。”
丽卡露把双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抱在胸前,“如果我的观察没错,五天前,想要干掉我的那组人动手时,你发现了他们的行动,当时,你没插手,是正确的,不过,之后你开始刻意回避他们,就完全没必要了。跟踪中,目标是唯一核心,其他因素都是次要的,不管是有刺客,还是突然发生十级地震,都不应该影像你的行动基准,这些小事只要及时汇报就可以了。当然,我不是跟踪专家,我打先锋和主力比较多,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读蓝都教授的书,他专攻跟踪几十年,是学院第二十八任院长。”
安德已经好久没有听过丽卡露这种令人窒息的官腔了,一时感到很不习惯,抓了抓耳朵,来缓解胸中一点隐隐的恶心。
茉莉倒是显得十分受用,眼睛睁得又圆又大,里面还闪着光,“是,长官。”
丽卡露看她上道,又进一步的指导起来。安德一句也听不进去,恶心过后,他恍然反应过来,五天前,丽卡露正和他在一起,确切的说,这些天,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一早起来就去她的公寓接她,进门先喝一杯她亲手煮的咖啡,电梯下行,和她各站一角,相视而笑,她住顶层,一开始觉得电梯太慢了,之后又觉得太快,她习惯早上洗澡,大概是因为在清晨偷偷独自训练了,头发还微湿就被他带出了门,只好帮她把车上的暖气开到最大。
五天前的那一天,和每天一样,没有什么异常,她说有人暗杀她?安德想得脑子嗡嗡直响,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早上好像是有一点不寻常,遇上了罕见的大堵车,丽卡露在车上百无聊赖刷着设备,他下车探了探,不远处发生了一起车祸,警戒线围了一圈又一圈,警察大惊小怪倒也正常,毕竟这城市里平均每年不到十起车祸,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碰上了算倒霉,他提议就近停车,改为步行,她一口答应,顶着一头还没干透的长发,在严冬清晨阴冷的街上打了一串喷嚏,他有一百种方法帮她取暖,思前想后,挑挑拣拣,最后都没用,只是开玩笑地说了句,“有人骂你。”
“那很正常。”丽卡露接了这句玩笑,笑得露出一排牙齿,亲切得让安德一下忘记了她是雪山般高冷的“少女”将军。
那个瞬间,安德就想一口吻下去了,只是不巧,一滴冰冷的水珠从天而降,刚好落进他的眼睛里,他揉了揉,刹那间,天空洒下片片小雨。他一把搂住她的肩膀,顺手推开身边的一扇门,把她掳进了一间咖啡馆。
小小的咖啡馆里座无虚席,唯独窗边角落里的一张双人小桌空着没人,就像特意为他们预留的一样。她说咖啡每天只喝一杯,他就买来香浓的热巧克力,里面漂着雪白的棉花糖,她捧着杯子,眯起眼睛问他,“你没给自己点吗?”
下一秒,她却并不介意和他分享一杯饮料。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喝完了甜甜的巧克力,雨也停了。重新走上街道时,安德慕然感到周遭焕然一新,就像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城市,太多美好的细节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可惜,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走到了目的地。
“自然博物馆,你去过吗?”安德问。
意料之中,丽卡露摇摇头。
她太容易取悦了,安德在心中偷笑,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她都喜欢,站在巨大的恐龙化石下,久久不肯离开,又突然急着要去洗手间。
出来后,他们就跟着人流,进入了黑洞洞的放映厅,一部毫无特效的恐龙纪录片播了整整四十分钟,安德看得昏昏欲睡,丽卡露却津津有味的大嚼爆米花,期间,她又去了三次洗手间,最后一次时间有点长,回来时,他已经睡着了。
当时,他没觉出任何可疑之处,只是,她的围巾不知怎么弄丢了,她不肯让他去找,白白送上了一个帮她取暖的机会,那一百种方法终于有一种得以实现。
现在看来,五天前的那一天,每一环节似乎都有机会埋下陷阱,她独自一人闯过,一声不吭。
不说话,就不算说谎吗?
这段时间,究竟,是谁在做梦呢?
几个小时前,安德还在发愁,年假用完了,从前,他连一半都用不掉,今年还没结束,竟然已经一天不剩,他忍不住担心她要落单。
庸人自扰了。
看着她趾高气昂的在自己并不熟悉的领域滔滔不绝的指导着初次见面的非直接下属,他感叹,自己真是个傻子。刚刚还在为死去的前男友楚楚可怜的掉眼泪,一秒钟就变了脸,恐怕是自己严重低估了她,她不仅能够逢场作戏,还是个中高手。这段时间,她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许都是假的,也许每一个眼神都是演的,他只是她闲来无事的一个玩伴,甚至玩物。
向来只有他玩别人,哪有他被人玩的道理?安德握紧双拳,气急败坏的态度,根本没办法掩饰,“丽卡露!我问你……”
轰鸣的警笛声压过了他的话。一列车队缓缓驶来,声势浩荡,碾轧街道。打头的车子不停晃着警灯,刺得三个人都伸手遮住了眼睛。
“丽卡露!”安德不甘心,一肚子的怨气,不吐出来,会把他活活憋死。
丽卡露盯着车队,没理他。
茉莉五官拧在一起,对他连叫将军两次大名,表示十分惊愕,就算她亲眼见到他们的关系已经不一般到难以界定的程度,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叫,还是太大胆了。
安德酝酿了一口气,不仅还要再叫丽卡露,更要上手抓她。
茉莉吓得立刻拦在中间,“长官,他们到了。”
丽卡露对茉莉点了头,就伸手拉住安德,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拽。
安德头脑一怔,怨气堵在胸口,眼看车队当当正正停在了他们面前。车门齐整打开,每辆车子各下来一个人影,站成一排,一水的统治军制服,步调一致地向丽卡露敬礼。
年轻的将军身着便服,不便回礼,就轻轻点了下头。正中间的战士转身将身后的车门拉到最大,静立不动,注视着车内,再次敬礼。
车上慢慢走下一位老人,岁月侵蚀了他的皮肤,却没能夺走他眼中的神采,他的制服在这世界上独一无二,随意地搭在肩上,里面一件普通的白衬衫却穿得一丝不苟。他站定的一刻,所有战士,包括茉莉在内,都昂头敬礼,丽卡露犹豫了一下,也站直敬礼。
街上的行人驻足拍照,却不敢靠得太近。安德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也必须敬礼。
老人径直走到丽卡露面前,“老大,要怎样,你才肯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