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卡露有些后悔,因为神行海克真的生气了。
他不再赶她下车,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因为系统一旦确认了她的任务编制,飞行器上就会有她一个位子,整个团队,缺一个人,都不能起飞。他要是坚持丢下她,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把任务紧急移交给别的团队,然后再写几篇报告解释。
路程过半,神行海克一句话都没说,时不时恼怒地咬着嘴唇,看都不看她。
孤注一掷的后果如果是疏远她最亲近的人,她确实后悔。可是,神行海克算是她最亲近的人吗?毕竟,她在统治军学院的十年里,从没见过他一面。
答案并不难——那十年可以忽略不计,虽然,也有几次,她觉得熬不下去了,想给神行海克写封信倾诉,发送之前又都忍住了,因为他说过,毕业后就能和他一起打反抗军,所以她必须扛到毕业。
然而,进入学院之前,在孤儿院的那些日子,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她心中抹去。她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都清楚地记得那种孤独和恐惧——锋利得像刀、寒冷得像冰,最原始的求生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被一点一点的侵蚀殆尽,最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了。那个时候,死亡不但并不可怕,甚至是美好的,她期待着,一天一天的计算着,三岁的孩子还不懂得什么叫做解脱,但她知道死亡能够帮她离开孤儿院,这就足够了。
想想,那个时候的一块巧克力能有多大的魔力?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中的甜,舌尖上的满足驱赶了死神。神行海克的出现,让她奄奄一息的生命突然绚烂盛放。除了巧克力,还有各种色彩缤纷的糖果,美丽而柔软的衣服,新奇又有趣的玩具,这些东西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塞满了她床下那支破破烂烂的小篮筐。
不仅如此,神行海克还答应带她出去玩,他说要去动物园、游乐场还有博物馆,外面的世界在他口中闻所未闻的精彩。
可是,因为院长极力阻拦,他们没去成。神行海克就陪她在孤儿院的小院子里玩那些从来没人敢碰的秋千和滑梯,其他的小孩子只能站成一排,远远地看着。
玩累了,他就把她抱在怀里,坐在院子里冰冷的长椅上,给她讲故事,开头还没讲完,她就睡着了。醒来时,她仍在他怀里,也许是因为她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不放,他也没办法。
有一件事,她一直想不明白,他是从哪里变来的炸鸡和薯条,让她一睁眼就闻到了浓浓的香味。她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一下子就吃完了。她求他再陪她玩一会儿,就玩五分钟,可是,他说有任务,必须要走了。她急得大哭,他安慰她过几天还会再来,而且,过了几天,他真的又来了。
那么幼小的年纪,本不该记事,可是,深刻的痛和炙热的爱,却让这段旧事烙印在她的骨血之中。
十二年过去了,神行海克老了,眼角几条淡淡的皱纹让她心疼。
她记不得是在哪一年,她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渊源。
当时,她搜寻着关于自己身世的蛛丝马迹,终于凑齐了“拼图”,心情很复杂,失落伴着喜悦。失落是因为神行海克真的和她没有半点血亲关系,只是因为上一辈的战争,他才闯入了她的生命里。而喜悦又是因为她终于明白了他在自己耳边忏悔的对不起,她相信那种愧疚必将把他带回来与她重逢。
想到这里,丽卡露知道要怎么做了。她打算钻进神行海克的怀里,就像小时候一样,嘟起嘴巴,求他别生气了。她思量着,还没到十六岁,趁着未成年,能不能再做一次他的小孩子,再感受一次他的怀抱——那是她有生以来体会过的唯一带着温度的怀抱。
“下车。”神行海克冷冰冰地说,依旧没有看她,“跟着走。”
刚入夜,视觉还没完全适应黑暗,丽卡露隐约看到一条长队。她懵懵下了车,想要搞清周围的环境,再提问。可是,神行海克根本不给她机会,擦着她的脚跟关上车门,呼啸而去。
长队的移动速度非常快,就像一条盘曲而进的长蛇,远处几座巨大的黑影,应该是飞行器,每一架都轰鸣地闪着刺眼的灯,随时准备拔地而起。
这里是总部的停机坪,大得望不到边,总部大楼躲在飞行器的后面,露出不到一半的楼层,几乎每扇窗都被灯光点亮。
丽卡露摸清了状况,却难以执行她收到的第一个命令——跟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