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六年正月初一,晴。
从寅时开始,栎阳宫正门城墙上,那一口硕大的铜钟就当当当的响个不停。
这是在召唤全城的大臣功候,可以来参加新年大朝了。
于是在宽敞的主干道上,就出现了一幕格外奇葩的场景。
那些功候以及萧何这样的三公级别的大臣还好,只是双手捧着一双玉璧,剩下的官员中,有牵着一只小羊羔的,有抱着大雁和鸡的……
这是传承自西周的一项规矩,新年朝拜天子的时候,朝臣诸侯要向天子献上礼物。
那些活物刘盈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但那些玉璧,是刘盈将上一年的礼物打折卖出去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还是这批玉璧,只是不知道人是不是这群人了……
宫门未开的时候,除了诸如萧何张良等几人闭目凝思外,剩下的大臣则三五个聚在一起闲话家常。
但他们更多在议论的,则是那天夜里那一连串的晴天霹雳。
虽然他们判断响声的来源是栎阳宫,但因为那是晚上,宫门紧闭,而且宫中所有知情人都被下了封口令,所以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定论。
于是宫门之外,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场。
叔孙通冷眼旁观了一会,心中虽然有些烦躁,但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比如他重新修订的礼法。
刘盈虽然保下了很多典籍,但因为数量以万册计算,很多分散记录的东西一时半会也整理不出来。
最重要的就是,当日诸侯联军洗劫咸阳城,烧杀掳掠无数,将许多记得礼仪步骤的礼官內侍几乎杀光,硕果仅存的那些又因为战乱而无法寻觅。
所以叔孙通制定的礼法,说是借鉴自周朝秦朝,但其实主要靠自己瞎掰……
少顷过后,宫门大开,新年朝觐正式开始。
挤在门口的大臣功候,将自己的礼物交给等在门口的礼官,然后按照食邑多寡,官职高低排序前行。
因为并没有御史或者礼官出来固定他们的具体顺序,所以很多食邑食禄相等的人,就完全按照各自的喜好扎堆而站。
行进之间,如同一群前去旅游的游客,自由散漫,毫无秩序美感可言。
而且每到这时候,就看出当年秦国为何要迁都咸阳城了。
栎阳王宫修建的时候,秦国国君秦献公,还只是周朝的一个伯爵。
嗯,所谓的‘公’,其实是尊称。
公侯伯子男五等诸侯死后称谓都是国号+谥号+公,如齐桓公(侯爵)、秦穆公(伯爵)、郑庄公(伯爵)等等。
而公爵只有天子之宾,比如二王三恪,简单来说就是夏商王族之后,例如商朝后裔的宋公国;再就是天子正卿,也就是畿内诸侯国,封君一般为周天子的世袭卿士,如周公国,就是周公旦的后裔。
诸如诸侯中比较显赫的那几支,例如宗室诸侯卫蔡(武王之弟)、晋国(成王之弟)、燕鲁(周公召公嫡长子封国)、齐国(姜子牙封国)、陈国(虞舜后裔,周武王女婿)基本都是侯爵。
而按照周朝定下的规矩,王城方九里,长五百四十雉。侯公城方七里,长四百二十雉。侯伯城方五里,长三百雉。侯子男城方三里,长一百八十雉。
雉,是专门度量城墙的单位,一雉长三丈高一丈。
所以栎阳城的建筑面积就这么大,不仅无法成为崛起的秦国的都城,也无法匹配现如今的一个更加强大的汉帝国!
刘邦想要定都雒阳的原因,也在于此。
天下刚刚太平,实在是不适合拿出那许多的民力财力去修建一座新的都城,在咸阳城已经被焚毁的基础上,不如定都昔日的周王畿来的实惠……
此刻刘邦坐在帝座之上,斜靠着一个黄花梨做的圈椅,心中越发懊悔当初应该坚持己见,这样起码在如同今天这样的大朝会上,不会有三分之一的人需要坐在殿外……
为此,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下方的刘盈。
现如今他已经回过味了,当初就是这个小崽子吃里扒外,联合萧何张良把他诓回关中的!
一想到自己另外的几个怨种儿子和女儿,刘邦此刻心中油然而生的就是满满的挫败感……
他的子女,不如他老爹的子女……
太失败了……
位于下首的刘盈则有些心不在焉,昨天下午的时候,他抽空和已经退居二线的盘公见了一面,商议筹建墨子职业技术专修学院的事情。
但在半道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改变了主意。
独尊儒术固然不好,但若是由此独尊了墨子,就肯定是一件好事吗?
一家独大,哪里比得过百家争鸣?
唯独可惜的是,如今这个社会上,已经是儒家一家独大,黄老缓步崛起,法家由明到暗,墨家苟延残喘的局面。
至于剩下的百家学说,要么就是彻底断绝,要么就是融入了儒家黄老之中。
百家争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当时刘盈想的,就是打击一下儒家,放弃扶持墨家,让墨者们圈地自萌去,然后将所有的资源投入到大汉公学上,让自己化身的赛子,成为大汉帝国学术上的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