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巡盐御史府。
正值夏日,午后的阳光几乎能把人晒化,黛玉居住的如意院静悄悄的,正院的门窗敞开着,用来遮阳的细纱层层叠叠,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窗下的美人榻上,黛玉正在午憩,或许是太热的缘故,她睡得并不安稳。
她的身体不好,即便夏日也不能用冰。为了避暑,她特意挪到府里最凉爽的院子,然而作用也总是有限。
断断续续小憩两刻钟,黛玉便再也睡不着了,她不想动弹,便只斜倚在榻上,把窗纱掀开一条小缝往院子里看。
守在门口的大丫鬟朱莺听到动静,连忙进来伺候。黛玉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盏温热的水,眼巴巴问:“前院可有东西送来?”
朱莺顿了一下:“没有。”
黛玉的期待落空,垂下眼扭过头不说话了。
朱莺连忙安慰:“姑娘莫要多想,六阿哥被什么事绊住也是有的,前儿不是还说宫里的德妃娘娘有孕了吗,想来六阿哥忙着看顾娘娘呢。”
“你哄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傻的,他难道第一天这么忙吗,怎的从前能写信,如今就不成了?”黛玉用帕子捂住脸呜咽出声,“你别瞒着我,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朱莺:“姑娘多心了,六阿哥是皇阿哥,宫里有皇上和德妃娘娘在,他能出什么事?”
黛玉红着眼睛反问:“若身份高就万事大吉,当年师兄为何留在扬州养病?”
朱莺被黛玉问的哑口无言,她自然不能保证胤祚没事,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为何这段时间胤祚杳无音信。
黛玉不愿往坏处猜,只是她心里恐慌,便忍不住胡思乱想,一时担心胤祚伤了病了,一时又害怕胤祚厌烦了她,再不愿和她来往,越想越害怕,眼泪便掉个不停。
朱莺和王嬷嬷焦急不已,想要安慰吧,偏黛玉极聪明,一般说辞根本哄不住!贾敏如今病得厉害,轻易不敢打扰,林如海上衙不在府里,一时竟无计可施。
黛玉哭了小半天,直到累极睡了过去才罢。朱莺用温水绞了帕子给黛玉擦掉脸上泪痕,见她梦里还在抽噎,不由和王嬷嬷面面相觑。
王嬷嬷叹气:“等老爷下衙,无论如何问清楚吧。”
早前她们就提议让黛玉问问林如海,只是黛玉总觉得为了这点子事打扰父亲不大妥当,不肯答应。她们看黛玉没什么要紧,只当她并不在意,便也就罢了,谁成想今日竟突然哭成这个样子。
朱莺心有余悸地点头:“姑娘心思也太重了。”
“姑娘自来便是这个性子,小小年纪就大人儿似的”,王嬷嬷道,“也是咱们不仔细,以后再小心些吧。”
朱莺自是应了,二人做好了打算,只等林如海回来就去求见,哪知事情这么巧,不等她们动作,黛玉竟先发起了热!
林如海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马车在府门前悠悠停下,林如海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近日颇感劳累,一则公务繁忙,二则家里琐事也多。夫人贾敏病情时好时坏,最近还旧事重提,想要给女儿黛玉和侄儿宝玉定亲。
林如海对贾家没什么意见,但不想这么早给女儿定下婚事。夫妻俩争执几回,贾敏的身子愈发不好,林如海被公事私事两面夹击,颇有焦头烂额之感。
想到回家就要面对贾敏,林如海颇觉负担。思及贾敏的病,心中又隐隐愧疚。
僵持这么久,他心里已经开始动摇,犹豫是否答应妻子的要求。幼年定亲纵然有千般不好,但能叫贾敏顺心便是一桩大大的好处。
且贾敏说得不无道理,黛玉没有兄弟,他们也不再年轻,没有比把女儿嫁回岳家更叫人放心的了。
林如海心中转着诸多思量,在下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抬眼就见眼熟的小厮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
林如海皱眉:“何事着急?”
小厮急道:“老爷,您快去看看吧,姑娘病了!”
林如海脸色一变,登时顾不得许多,匆匆往如意院而去。
如意院。
贾敏已经到了,比起一年前,如今的她憔悴地多,身形单薄得仿佛一张纸,风一吹就要飘走似的。
她虚弱地半靠在侍女身上,紧张地看太医为黛玉把脉,手里的帕子快要被搅成麻花。
看到林如海进来,贾敏松了口气,美目含泪:“夫君”
林如海顿时心软,叫人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去看黛玉。
小小的女孩儿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眉毛微微蹙着,仿佛梦中都感到难受。
明明这一年已经康健许多,但这一刻林如海看着女儿,仿佛看见了从前那个羸弱不堪,随时可能离他们而去的女儿。
就像他幼年夭亡的儿子一样。
林如海眼眶微红,不敢打扰太医诊脉,只询问丫鬟黛玉的情况。
朱莺犹豫地看了贾敏一眼。
林如海:“说罢!”
“是”,朱莺细细把下午的事说来,“姑娘哭过便睡了,没多久就发起了热。”
贾敏听得难受,捏着帕子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