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这就是了。
王熙凤还没从身怀有孕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就得知这孩子有小产的风险,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黛玉连忙问老大夫:“可还能保得住?”
老大夫说:“好在发现得早,若是再迟两天,奶奶又不注意修养,这孩子怕就真保不住了。如今胎气不稳得厉害,先吃上几副药好生调养着再看看吧。”
黛玉连忙请他开方子,也不叫王熙凤坐着了,只叫人扶她去贵妃榻上歪着,又是拿毯子又是拿炉子,好生叫王熙凤躺舒坦了才罢。
王熙凤拉着黛玉的手道:“我是个粗心的,若非妹妹,只怕这孩子就要没了。”
她又是后怕又是庆幸,方才腹痛她都没放在心上,若非黛玉坚持,她必是不会请大夫的,到时再操劳两天家事,这孩子必定要没了。
王熙凤拉着黛玉的手感激不已,黛玉拍了拍她,然后奇道:“嫂子纵然不拘小节了些,怎的连有了身孕都不知道?若是早些知道,过年好好养着,也不至于耗成如今这样。”
王熙凤如何不后悔,只叹气道:“我原也没往这上面想,怀我们大姐儿的时候反应大得很,吐的昏天黑地,人也没有精神,恨不得站着都能睡着,到生产的时候,我不仅没胖还瘦了一圈。我听说旁的妇人也都是如此,这个孩子却没这些个反应,虽然有些恶心没胃口,也只当太累了的缘故。肚子略大了些,我想着过年大鱼大肉,吃胖了也是有的,再说冬天穿的厚,胖一些轻易也察觉不出来,愣是没往这上头想。也是我前些日子太忙了,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这里里外外大事小事都得我操劳,恨不得把一刻钟掰成两刻钟使,每天问完事都到大半夜了,连吃饭时间都没有,也没注意到异常。”
“这是肚子里的孩子心疼嫂子呢,知道嫂子忙,故而不闹嫂子。”黛玉笑道。
王熙凤摸着肚子道:“我倒宁愿他闹一些,也不会有今日了。”
黛玉歪头想了想:“我听说妇人有孕,月事会停,嫂子也没注意吗?”
王熙凤换了个姿势歪的更舒服些:“我幼时受过凉,调养了这么些年也没调养好,月事素来不大准,几个月不来也是常有的事,再说这几个月也不是没来过”
说到这里王熙凤脸色一变坐了起来:“我这几个月也见了两回红,只是量比较少,我原以为是月事。”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脸色青白:“我怀大姐儿的时候肚子就比一般人小些,这个倒比大姐儿更小,不会有什么不好吧?”
黛玉也是一愣,连忙叫人把刚走的老大夫再请回来,一边安慰道:“大夫方才没说有事,应该就是没事的。”
想了想,她道:“我看书的时候倒是见过,有些妇人怀孕就是没什么反应,既不会孕吐,肚子也不会很大,有些甚至到了临产才知道自己有孕,孩子也是好好的呢。”
其实也有可能是胎儿没长好,但王熙凤现在受不得惊吓,黛玉只捡好话安慰她。
王熙凤听了果真安心一些,不一会儿老大夫回来,听了王熙凤的话也道:“女子有孕的反应本就不一样,和人的体质有关,和孕期保养也有关。听奶奶的意思,怀第一胎的时候肚子就比一般人小,想来奶奶体质便是如此,加上操劳过度,孩子更小些也是有的,奶奶不必过于操心。至于见红”
老大夫说:“还是那句话老,好生修养罢!”
王熙凤这才放下心。
老大夫已经开好了方子,他住的院子便配了个药房,如今便带着人去抓药。抓药熬药需要一点时间,黛玉看着王熙凤眼下遮不住的青□□:“嫂子眼下不舒坦,不便家去,不若先在这儿歇会子罢,等会儿药好了我叫你。”
王熙凤点点头,她也是真累了,昨儿才忙清了过年的事,连个囫囵觉也没睡成,今儿又和琏二生了场气,这还是强撑着来找黛玉呢。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黛玉见她呼吸绵长起来,叫人动作都轻着些免得吵醒她,又拿了一条厚毯子给她盖上,自己则继续写文章去了。
一时房间里只有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火盆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王熙凤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王熙凤这一觉睡得格外舒坦,被叫醒时整个人神清气爽,肚子也没那么疼了。朱莺端药给她:“药熬好了,如今晾得温热的正好入口,二奶奶快喝了吧。”
王熙凤端过碗一口气喝了,丫鬟又递上蜜饯,王熙凤捻了一颗到嘴里,又坐了会儿便起身和黛玉告辞:“我好些了,便不叨扰妹妹了。”
“嫂子倒和我客气,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不过你如今回去好生躺着才是正经,马车也别坐了,到底颠簸,不若坐轿子好,”黛玉叫人抬软轿过来,又叮嘱王熙凤道,“铺子那边嫂子先别管了,这事儿早些晚些都是一样的,嫂子只管顾着肚子里孩子,等平安生下小侄儿再说也是使得的。”
王熙凤点点头,不由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
回去的路上她思量着要不要放下管家权,一则如今事情多,实在力有不逮,二则从前她要管家权自然有爱管事的缘故,但也不乏没有儿子的顾虑,没有儿子终究不算站稳脚跟,握着管家权说话才有份量些。只是如今再没什么比肚子里这个更要紧了,若这胎是个儿子,她哪怕没有管家权也没人敢轻视,她又不是李纨!
盼儿子盼了这么多年,王熙凤只是略一犹豫就有了决断,只打算慢慢和贾母提。
软轿到了贾家门前也没停,径直到了二门处,再往里便不方便了,王熙凤下了轿,好生打赏了轿夫,这才叫丫鬟半扶着往里面走。
没走几步便遇有婆子匆匆寻来,急道:“二奶奶怎么才回来!正找您呢,老祖宗想起库里还有几匹紫色的软烟罗,叫咱们寻了出来她要使,只是怎么都找不到,只得来问二奶奶了。”
王熙凤“呸”了一声:“一个个平日就知道偷懒耍滑,到了这关节上就抓瞎!没了我连匹纱都找不出来,哪日我甩手不管了或是倒头死了,这一大家子竟都不活了不成?”
婆子讪笑道:“原是咱们没用,不比二奶奶是脂粉堆里的英雄,等闲男人都不如您能干,您可不能不管,否则咱们真成了没头苍蝇了。”
若放在平日,王熙凤听了婆子这么一番话只有得意的,如今却是心里一叹,只道:“若是我没记错,那料子应该在东库房从东往西数第三间,哪个架子就不知道了,你只管问问老卢家的,她守着那库房,想来是知道的。不过我记着没有紫色的了,只有天青和松绿还有几匹。”
婆子便是一愣:“这可如何是好,云姑娘最爱紫色。”
王熙凤笑道:“原是云妹妹要来?”
“是呢?老祖宗说云姑娘最爱软烟罗,旁的纱啊缎啊都不喜欢,这才叫拿了出来,不拘是做帐子还是裁衣裳都看云姑娘的意思。”
“老祖宗惯是疼爱咱们这些小辈的,”王熙凤笑道,“你且先把那几匹找出来,能不能用等问过老祖宗再说。”
“是。”婆子得了指点便办事去了,王熙凤也去给贾母请安。
就算有了身子,礼也不能废。
贾母屋里正热闹呢,姐妹们并宝玉都在,众人说说笑笑,贾母笑得脸上褶子都快瞧不见了。
见着王熙凤她便笑道:“大家伙儿都在,偏你找不见,可是赖到你林妹妹家偷懒去了?”
“哎哟~老祖宗这是哪的话,我哪是躲懒去了,只是妹妹们出落得越发好了,我没脸跟她们一处,只能躲了去罢了。”
众人便是大笑,王熙凤看了探春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贾母问王熙凤黛玉如何,王熙凤答了,又替黛玉说了几句话,只道她忙着,故而不能来给贾母请安。
贾母叹了一声,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只道:“罢了!倒是你云妹妹过两日就要来咱们家住,她年岁不小了,住在碧纱厨不合适,你盯着叫人收拾个院子出来,定要精细些,再就是离我这老婆子近些才好。”
王熙凤还没说话,贾母又道:“还有一个事,南安王府长房幼孙娶妻,咱们家的贺礼也该准备着了。这倒是有先例,只是隔了几年,如今增了减的少不得你操心些。”
王熙凤心里一叹,原想着要紧事都忙清了,这几日清闲,慢慢和贾母说管家权的事也不要紧,如今瞧着这家里没一日安生的,根本就不能安心养胎!
她犹豫了一下便笑道:“老祖宗的吩咐原不该推辞,只是如今却是管不了事了!”
贾母奇道:“怪了不是,凤辣子也有管不了事的一天?”
说着众人便是一笑,贾宝玉也道:“若二嫂子都不能管,那更不知谁还能管了!”
王熙凤也跟着笑了一通:“老祖宗可别笑话我了,我才能有几分本事,不过是大家瞧我年轻让我几分罢了,可见还是老祖宗□□的好,素日又愿意指点晚辈,我才能勉强摆布开,不落了面子也就罢了!”
一番话说得贾母指着她大笑不已,王熙凤这才摸着小腹继续刚才的话题:“正要和老祖宗说呢,今儿在林家犯了症状,找了大夫一瞧,竟有六个月的身子了。”
贾母惊喜道:“当真?”
“我还能哄您不成!”王熙凤叹了声,“只是大夫说我这胎不稳,需得静养为宜。”
“这倒是正事!你和琏儿盼了几年,好容易有了,专心养胎才是正经,旁的都往后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