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书院崇文堂,数位学子团团聚在案前,迫不及待拆开那封落款“北客”的信,争先凑在一块品阅文章。
他们正崔正已、程思、乔善继、田永玏、李晟言,崇文文社由他们几人打理,在东林书院被称为崇文五子。这其中,崔正已文社社长,也去岁南直隶乡试解元。
几人出钱出力,每月整编好文章成册,再交由书坊排印成册,或发给诸位社员赏读,或寄送到其他书院、学府,相互间借鉴交流。
这便也意味着,此五人不仅学问颇佳,家资亦十丰厚。
几人读完,久久不舍释。
副社长程思率先发声,道:“北客笔力十稳健,果又一篇佳文,以我之见,此文刊印于本期《崇文文卷》的卷首矣。”
自打去岁十月,这位名号“北客”的学子每月必投来一篇策文,辞颇具古典之风,却没有古典文的冗重,多了几清新雅逸,再仔细一读,字字句句中又藏着锋芒。
这样的文风实在太难得、太少见了。
田永玏很崇拜这位北客,夸赞道:“书院,众人皆追求策问文章笔力犀利,力求一针见血,仿若字字句句须如刀似箭,才能刻入人,北客给了我们一个新范例,温柔刀才最狠……此文仔仔细细的一刀刀,把豪武囤积田地之弊端批得无完肤矣。”
其余几个纷纷点头附,李晟言笑道:“田师弟,我从未见过你对谁人服气,这北客独一份。”文无第一,学子间文章各有长处,要叫一个颇具才气的学子服气另一人极难的。
“他能写出如此文章,值得我服气钦佩。”田永玏打开折扇,上头有“学无止境”四字,又拿自己打趣道,“我若生来个美娇娘,必定要寻北客这样的男子作郎君,文章写得好,既有见识,又不怕事。”
他指着文章,猜想道:“从他的文字来看,想必平日个谦谦君子,看似温似水、人畜无害,实则浑的锋芒。”
其余人哈哈大笑,有人道:“永玏你愈说愈神神道道了,这北客个五六十岁的老秀才也说不定。”
田永玏快嘴驳道:“北客回回写的策问文章,显在为三年后的春闱、殿试练笔做准备,岂会老秀才?此人必定下届春闱中的一匹劲敌,诸位师兄要当了。”
程思又问社长崔正已:“崔师兄,你如何看这篇文章?”
崔正已思忖了许久,才肯开口,道:“我与永玏所见略有不同,辞笔法少见,但在春闱场上并不占优,不值得提倡,历届春闱会元皆以笔法犀利见着,说明主考官偏爱于此。”
犹豫了少许,继续道:“以我之见,放在卷首仍不妥,万一社员们读后纷纷效仿,岂非弄巧成拙?文社担不起此责……文好文,文思新巧,但为了稳妥起见,还置于末篇罢。”
其余三人想了想,赞同了,唯独田永玏一下子没了兴致,阙阙无言。
程思为了缓气氛,又拿出另一封信,高兴道:“除了北客,‘南居士’也来信了,还送来了一幅画。”
南居士不写正的制艺文章,他更偏爱解析赏读别人的文章,一一点出文章中引的典故,解读其中的深意,像个博览群书的学者。
南居士每每点评《崇文文卷》的文章,东林书院山长读后,皆赞许其品读中肯到位。故此,南居士的文章也总能被选中。
五人又迫不及待拆开信封,看看南居士这回“翻牌”了谁,信一展开,田永玏一下子又来了兴致,喜道:“南居士又翻牌北客了!连着三期。”犹如找到了知己一般。
崔正已有些许失望。
只见南居士在文章末总评写道:“北客文章之优在于辞、理、气、度,其辞微中见坚卓,其理深思见广大,其气通篇一贯茂醇,其度爱民之深爱国之博,文章天成,妙偶得。”
再展开南居士的画卷,映入帘的蜿蜒大江滔滔向东,江水湍急之态尽显。再细看,只见江头站着一官员,着青『色』印有白鹇的官服,正带着百姓垒高堤坝。
江水之湍急,百姓之渺,相衬成画。
这画的不就知州大人吗?此事在苏州府内正盛传,能一上任便大力修建堤坝,抵御夏涝,知州大人深受太仓州百姓赞誉。
田永玏赞道:“看来这位南居士还个『性』情中人啊。”他又建议道,“我想出资将此画板刻翻印于《崇文文卷》卷末,正好与北客的那篇文章相得益彰,诸位师兄以为如何?”
程思道:“此画『色』丰富,若想板刻翻印,恐怕要六七板着『色』,才能复现画作的四五神貌……花这样多的纹银,田师弟要想好了。”
崔正已摇头,说道:“田师弟纵使不缺这样的财力,板刻翻印需要耗费半月之余,本期文卷等不了这么久。”
“我当甚么事。”田永玏不屑道,“但凡花够了银两,总有能工巧匠能缩短周期的,我就找人一幅一幅翻画,也会保证不耽误文卷付梓。”
“此非事,还问过山长再说罢。”崔正已道。
这回,田永玏没再退步,道:“好,午后我便寻问山长。”
此事闹得有些不欢愉,程思又开始搅气氛,他把书院新来的那位北直隶解元推出来当话头,道:“诸位说没有,那位裴解元入书院后,还没见过他做文章,而日日跑去‘好文榜’那誊抄句子。”好文榜东林书院专门张贴学子范文的地方,每一篇文章谕精细修改后才张贴出来。
程思话中戏谑之意十足。
“想来没见过这么多好文章罢,赶紧抄下来,以便春闱化。”
“他要足够本事,就不必千迢迢南下游学了。”
乔继善、李晟言也跟着居高自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