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竹姐儿便去找了祖父祖母,她先是说了宫中的一件事——
早些年万安宫的郑贵妃为圣上生了皇,圣上赏了她数十倾的皇庄,就在大兴县南,赐皇庄名“万安宫庄”,可谓极宠。竹姐儿出宫前不久,有件事闹圣上跟前去了,正是与这万安宫庄相关。
有人状告郑贵妃监管皇庄不,放纵家奴庄头为非歹,『逼』得庄内数百户佃户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纷纷出逃。其中一个庄头是郑贵妃『乳』母之,在庄内大肆掳掠民女为妾,妾室、通房有三十余个,因强取豪夺还曾闹过命案。
圣上对此行径深恶痛绝,派人去查探,结果确有此事。那些刁奴被杖杀责罚自不必多说,郑贵妃也因此受牵连被责罚,圣上生怒,宠爱大不如前。
竹姐儿同祖父祖母说道:“父亲母亲不在京都,府上庶务不勤,奴仆偷闲耍滑,皮底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郊外的诸个庄?只怕庄头们跟着其他门府,把外头那些歪风邪气也学了去,在庄里横行霸道。”
又道:“宫中各妃嫔的庄皆肃查了一遍,但有犯者,一律论处,想来朝廷闲出手,便会逐一肃查京畿周边的大小庄。父亲仕途正盛,位弟弟学问深、前途大,不免会招小人觊觎红,万一伯爵府的庄里查出了些甚么事,被人诟病聚敛无厌、迫害佃户,扣以不仁不义的骂名,恐怕清者也难自清。不如让孙女带人先清查一遍,若有犯者主动送官,再替以贤德之人,严加看管庄,以绝隐患。”
宫中妃嫔之间最善相互拆台挑刺,那环境之下,竹姐儿已习惯防患未然,凡事多想一步。
老爷、老太太听后,觉得竹姐儿考虑周,自然应允,又夸赞竹姐儿心思通透。
竹姐儿雷厉风行,找来了申大一家和长舟一家,言道:“申管事是跟过父亲的,张管事则跟过淮弟,此番劳你们家人跟我一同下庄查个仔细,切莫顾及平日里相识的颜面,严查严纠。”
烛下有暗,伯爵府再是清白,庄里也曾发生有不快之事。数日之后,田庄的五个庄头和园里的七八个婆被揪出来——或擅自涨佃户租,或『逼』娶『逼』嫁,或招聚无赖群人玩叶牌敛财。
报县衙备案以后,一应发卖了。
……
一事刚毕,一事又起。
这日,京都城勋贵圈里谣传竹姐儿是“贴金再售”、“待价而沽”。造谣者先是把当年李水生的事挖了出来,言说彼时伯爵府落魄,连城南李所正这样的小官吏人家都不肯娶伯爵府庶女为妻,『逼』得裴若竹参加女官选秀进宫。
又说仅仅过了五年,区区一个出宫女官,还是个庶女,竟有那么多人家巴结着求娶,岂不是自甘承认连小官吏人家都不如?伯爵府也是个厉害的,这一进一出,就把原来嫁不出去的庶女捧成了香饽饽。
流言止智者,谣传者么是蠢,么就是针对景川伯爵府,针对裴若竹。
这又是“李水生”又是“入宫”的,当年清楚情况总不过裴家和安平郡王府,造谣者不是郡王府又能是谁呢?
竹姐儿打听燕承诏已经登船南下,安平王也已返回后军都督府『操』练兵卒,竹姐儿冷笑道:“府上一个能管事的都没有,也敢这个时候挑衅闹事?”
沈姨娘面带担忧,对竹姐儿道:“外头这样传谣,你的亲事……”她担忧有意提亲的人家听信谣言,另改主意。
竹姐儿却道:“若是连此粗劣的谣言都辨识不了,自也必不来求娶了,正正好。”
郡王府郊外的庄、农园可比裴家大多了,十倾的田地,上百个庄头,交由世夫『妇』辖管,裴若竹就不信庄里没些腌臜事。
竹姐儿没理会谣言,反倒叫人暗中去查郡王府的官庄,结果没令她失望。
郡王府的官庄按说只有六十三倾十三亩,实则官庄内足有上百倾的田地,多出的这部分自然是侵夺民田、『逼』民为佃而来。此外,又在庄内搭建桥梁,擅立关隘,私刻官防,收取路费。庄头们在庄内为非歹、横行霸道,自不必多言。
月余,谣言渐渐止住了。而此时,朝廷令顺府衙、大理寺会同户部,严查京畿周边的各个皇庄、官庄,以正秩序。
竹姐儿趁此时机,命人把之前查的一应全抖了出来,甭管证据不证据的,至少京都城里口口相传,百姓们忿忿不平。
顺府衙、大理寺没想好从哪家哪户入手,现如今郡王府直接撞刀尖上,他们顺势而为,选择从郡王府的官庄先查起。
事发突然,郡王爷不在京都城里,朝中无人接应,安平世应对盘查手忙脚『乱』,官庄里头更是如一盘散沙,昭然示人。
皆如外面传言所说——庄内小民膏脂被吮削无余。
随之而来的是言官们铺盖地的弹劾,言说郡王府身为皇家旁支,能够留在京都,又有军中实职,已是大的恩赐,岂料郡王府贪婪无厌,纵容家奴庄头侵夺民田,以丰年禄。
安平郡王被圣上召回,圣上说道:“爱卿年岁不小了,『操』练兵马之事便留年轻人去办罢,即日起留在京都内,好生打理郡王府的官田,不得再有损皇家颜面。”
“臣……遵旨。”
安平郡王提前致仕,世无官职在身,长孙尚小,燕承诏又已请愿分府另居……如此青黄不接,郡王府往后想再染指军务,领兵『操』练,恐怕是难之又难矣。
……
暮春春耕,竹姐儿自的小庄里查看耕种情况。
这片良田位置不错,正好坐落在河畔,春耕夏溉引水十分方便。
八户佃农分了百亩良田,每户十亩地,但凡不是遇蝗灾,必定能够缴足租,又能供一家老少饱腹。
一切无虞,竹姐儿准备回去。
正巧此时,新来的何庄头来报,言道:“东家,河下游庄的李庄头来见我,说他们的水田略高河,不便引水,想经由我们的水田,从上游引水。小的来问东家的意思。”
“是哪个人家的官庄?”
何庄头应道:“回东家,是南平伯爵府的官庄。”
是京都城里的勋贵人家。
竹姐儿向庄园外望去,只见庄园门前停了一辆灰蓝素锦的马车,不见贵气,车前站的中年人应当就是李庄头。
既然都来了,却不下车进来相谈,竹姐儿料想车内坐的不是女眷。
竹姐儿又问:“若是应了他们,可会影响水田收成?”
何庄头应道:“会流失些肥,却也影响不大。”又道,“他们的主应允秋收时付三厘的收成。”
竹姐儿心想,南平伯爵府恐怕早有这个主意了,只不过之前这个庄属皇后,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敢从此处引水路过。下庄换了主,他们便过来商量了。
对方许诺三厘,很是大方,竹姐儿没多犹豫,也大方应道:“允了,同他们说,诚信为上,字据不必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