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日,会试的第四天,第二场考试开始。
第一场的五篇制艺文章最重要,故学子们多将精力付诸于第一场考试,字字雕磨,等到第二场开考的时候,过半的学子已经出现疲态。
裴少淮每日早睡,精神状态尚可,但因号舍狭窄无法平躺安睡,他只觉得浑身酸疲,关节处磨得生疼。
研磨砚台之余,第二场考试的题牌公布。
第二场要考“论”一道,三百余字,诰诏表内科一道,还有判词五道,今年外加算学题目一道,拢共八道题。莫看题量最多,实则第二场是三场当中难度最小的。
裴少淮最是关注算学题,顺眼望去,只见题牌上写着:“述勾股之数理,例举其广用。”意思是阐述勾股的算法、原理,再列举它的用途。
难度适中,且是半开放式试题,给了考生们施展的余地,并没有专门为难考生。
裴少淮心想,果然是久经朝堂官场的阁老,出题松弛有度,既达到了专程考算学题的目的,又不留让人诟病的把柄。试想,沈阁老若是出了一道极难的算学题,过于生僻,能解答者寥寥无几,不免会遭到敌派谏言弹劾,说他营私舞弊,故意出生僻题目。
沈阁老考算学题,只是为了告诫天下学子分余力学算科,而非为难他们。
裴少淮曾编过算学书稿,简述数理对他而言不难,例举时,他写道:“……勾股望测,以重表可兼测无远之高、无高之远……”随后列举了勾股定理在水利兴修、用兵攻城、城池土木中的应用。
随后是诰诏表一题,考察考生文体格式和文字运用,最为避讳写错格式开头、用错字词,誊写时又要注意“臣”字比“君”、“圣”字小一号,但有疏漏者,不论文章优劣,直接落卷。
会试的“诰诏表”题比乡试更难了一层,往往会指定某一场景让考生撰文,某个朝代某位名臣如何如何,请依此写公文一篇。譬如今年的“诰”题为“拟唐以张九龄为中书令诰”,考的是唐诰。
不仅要求四六对偶、文辞典雅,还要贴合古今事理,不得生搬硬套。
意味着考生不仅要熟识各朝各代的文书格式,还要通晓历史背景、明君名臣性情,才能将自己套入其中,写出贴合题意的文书。
这样的公文可比后世的难太多。
裴少淮专程练习过此道,亦知晓唐张九龄之功,遂沉思半刻,已有了腹稿,在稿纸上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任中书侍郎张九龄,肩大任而不挠,握御戍稳胜算,任人唯贤,荐才有功……赐中书令一职,嫡子嫡孙奉祀生员贰名……”
用词不在于华丽,而在于准确雅正。
此题只需不出差池,鲜有考官会计较其优劣,便也就是说,不求极致只求无错。
裴少淮笔力功底醇厚,写出来的诰文自然也不会差。
论、诰、算三题已经完成,第二场还剩下五道判词题,天色将暗,裴少淮决定明日再做这几道题。
看到阴雨不停,裴少淮每日都会将干粮架在炭炉上烘一烘,等摸起来干硬无水后,再装回袋中系好,至于其他易潮易霉的吃食,他就没有办法了。
入夜时候,周遭有人架起炉子做饭,有香气传来。只可惜,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裴少淮都不善于厨道,于是打一记开始就决定只带干粮肉脯干菜。
夜半时候,号舍后边,隔了好几排的位置,先是传来案板崩塌之声,随后无规则的挣扎摩擦声,最后陡然大声喘叫,没几息便渐渐衰弱下去,那案板上笃笃笃,笃笃……直至无声。
裴少淮惊醒。
又见巡绰官带着武差抬着担架而来,很快低着头抬走。
裴少淮心跳漏了半拍,倒不是畏惧或是震惊,而是事实发生了身前,自然而然生出的一股寒意。他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去想此事,并非全为了调整答题状态,而是——不去想不去议,是旁人留给逝者的体面。
翌日,阴雨停了大半日,贡院里仍然湿漉漉的,但体感暖和了不少,有些本已病恹恹的考生,恢复了几分气色。
大家都盼着这雨可以停下来。
裴少淮开始做判词题,按往日练习的速度,这几道题他半日便能完成,离第二场考试结束还早,他可以慢慢写。
题目为:其一,磨勘卷宗;其二,隐蔽差役;其三,禁止迎送;其四,擅调官军;其五,贡举非其人。
因会试是为了遴选朝廷官员,故考律法时偏重于考官法,而不似乡试那样偏重户婚、贼盗、斗讼、捕亡、断狱等民法。
这其中最难的应属第五题,“贡举非其人”,意思是——每年举荐送到国子监的贡生,出现人与名不相符,或冒名顶替,或张冠李戴,或私下买卖。与后世屡屡爆出的新闻相似,某某顶替谁上了大学,用谁的资格做了某事,数十年后两人人生大相径庭,天壤之别。
如何处罚,大庆律中有明确的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