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淮得知燕承诏将一同南下后,心间颇有几分感动,裴少淮猜到朝廷必定会择良将跟随他赴任,但没想到皇帝能如此慷慨“割爱”,把燕缇帅派给了他。
又有几分欢喜。能有燕承诏此等将才助力,开海一事,裴少淮多了几分成算。
裴少淮特地去了一趟镇抚司找燕承诏。
“裴大人今日过来,是急着与我商议南下之事?”燕承诏一边斟茶一边说道,“武官衙门的茶水糙,裴大人不要介意。”
“非也。”裴少淮说笑道,“只是想感慨一声,皇上竟肯‘割爱’,把身边的爱将派出去。”
燕承诏应道:“皇上肯把裴大人外派,才是最大的‘割爱’罢?”说罢瞟了一言裴少淮。
裴少淮一愣,苦笑道:“罢了,你我之间就不要这般互捧了。”紧接着说明来意,道,“我今日过来,是向缇帅大人表示歉意的。”
“何来歉意一说?”
“因为开海一事牵扯到燕缇帅,让燕缇帅与妻女分隔两地。”
燕承诏刚端起茶,闻声之后顿住了,侧过脸来,问道:“裴大人打算只身南下?”未等裴少淮应答,燕承诏先呷了口茶,自言道,“反正我是要拖家带口随行。”
脸上露出几分“俗”气。
这回反轮到裴少淮怔怔了,先前不打算带上时月和小南小风,是担忧妻儿的安危,可如今有燕承诏领军一路护卫,或可以再考虑考虑。
燕承诏见裴少淮怔怔出神,揶揄道:“裴大人心已不在此,还是早些回家考虑、商量罢。”
“是矣,是矣。”裴少淮回过神应道。
一开始觉得分离几年并不难,可每日一抱起儿女,便会心生不舍,且这份不舍日益浓郁着,叫裴少淮不敢想象真正道别的一日。
他是如此,时月又何尝不是?
……
四月下旬,这日风和日丽,礼部已监造好新科状元牌匾,天子下旨,再赐景川伯爵府“三元及第”牌匾。
礼部官吏扛着牌匾自御街出来,绕城一周后送至伯爵府,一路锣鼓喧天,引人瞩目。
士子们原以为裴家只是一门两状元,岂知是兄弟皆三元。才消停没几日,茶馆、酒肆中再次满是裴家兄弟的话题。
自大统以来,大庆朝只出过四位三元及第,单单一个景川伯爵府就占了两个,试想,祠堂之内并列悬挂着两面“三元及第”的牌匾,是何等光耀之事。
有好事者把裴少淮两兄弟一路科考的文章集齐,研读之后,皆不得不佩服——从三阶童试到秋闱、春闱,十数篇文章里,能看得出他们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到今日的。
院试文章笔力不足,秋闱里修正了;秋闱文章见解不够独到,春闱里修正了。书局刊印两兄弟的文章,装订成册,得以大卖。
状元的文章,也并非天生完美,士子们广受鼓舞。
两兄弟年少求学时的一些小事,被人挖出来津津乐道。有茶楼嗅到了商机,想以两兄弟为范本,添油加醋写一话本,做说书的生意。
名字便叫《一门双杰》。
岂知茶楼掌柜重金找了不少书生,想让他们妙笔生花把话本写出来,谁知几日过去,未有一人写得精彩,书中人物总是少了那股文气。
这日,一位写话本的书生实在无从下笔,一怒之下,把书稿从阁楼上撒下去,身子探出窗户,有些癫狂高呼道:“一门出双杰,兄弟两三元,话本子都不敢这般写!”
那茶楼里本就是士子居多,连连凑过来看热闹。
有人揶揄书生道:“你一个杜撰捏造的,写得还不抵实际的精彩,茶客们可不依。”
又有人道:“若真有人知晓他们兄弟平日里是如何读书、写文章的,不必写成话本,某愿意掏这份银子。”
“可见,故事可以杜撰,可学问是杜撰不来的,咱们还是踏实读书为好。”
许多人应声附和。
阁楼上那位书生怒气冲冲回了一句:“谁能写谁写去,总是我不写了。”闭上窗户自个消气去了。
茶馆生意未能做成,却也成就了一桩笑谈。
……
兄弟两三元,伯爵府无暇大贺一场,因为少津婚期已临近,所有事都在紧锣密鼓筹备着。
少津婚前特地抽出一日,去往徐尚书府,说要带段夫子去个地方。
夫子自然乐呵呵应下了。
再次登至京郊芒山山顶,那里种有一片桃花林。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下桃花已结果,山上桃花娇正浓。
少津推着夫子在桃花林间小径穿行,落花带着些露水,染湿衣襟,少津说道:“夫子,山上的桃花,也终于到了开放的时候。”
夫子应道:“开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