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雪鸾殿的。
她不想回到沐阳殿,也不想去找涵栎,因为她知道,再见一面,便是最后一面了。她腾云而起,飞向了松鹤山的恋蕊园。
艳阳高照,清风拂面。就如她第一日来到水晶宫时,一切都美好得恰当好处。点点灵辉轻舞于身侧,仿佛在诉说,又仿佛在倾听。卉笙仰起头,望向一望无垠的蓝天,有彭羽鸟在翱翔,它们煽动着翅膀,时而传来醉人的鸣叫。
她想起来初来水晶宫时,她唯唯诺诺,胆怯地不知所措。阿栎总是默默地陪着她。是阿栎帮她找回了灵力,阿栎陪着她修练灵术,阿栎在恋蕊园陪她夜下谈心,阿栎带她去了苍霭之境,阿栎带她去了婺兰的月升节,阿栎日日送她点心,阿栎在樱花树下说要娶她。水晶宫的一切都有阿栎的身影,空气中都有阿栎的气息,闭上眼就能感觉到阿栎的温度。九方涵栎,已经成为了落言卉笙身体里的一滴血,就算不去有意想起,也会在心中流转轮回,与她融为一体,至死方休。
这不是卉笙第一次决定要离开阿栎了。第一次,是在十合殿,帝后跪在自己身前恳求,她想,那她就离开吧。第二次,是在日泉派,她看见早已将她遗忘的顾韩舒,身侧又多了一个活力四射的陆蔓思时,她想,那便离开吧。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多可笑,居然已经是第三次了。
可是并没有因为这是第三次,她的心就好受一些。每一次她决定要离去,阿栎都会将她拉回到他身边,告诉她,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其实长久以来,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她明知道帝后是迫于无奈才拆散了他们,她却总是心存侥幸,却总是想着没事的,有阿栎在呢。帝后很是仁慈,并没有直接杀了她以终结这场宿命,而是给了他们二人新生的机会。可她呢?她却驳了帝后的一番好意。
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影汐的梦,太过可怕。被魔气迷失了心智的她和他,兵刃相向,她不愿见到。阿栎最后亲手灭尽五界,她不愿见到。如果一切已经注定,如果你的爱开不出祝福之花,只能生出灾难之果,你还要爱下去吗?
不如,到此为止吧。
卉笙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该如何选择,她心中早就有了数。就好像是一个早就该交付的答案,一拖再拖,终无路可退。再拖下去,对彼此都是伤害和折磨。就算她对阿栎的爱不会逝去,但她追随他的脚步却可以停下。这一刻卉笙明白了,所谓爱,并非一定要相伴相守,而是放过彼此,愿彼此在这山川海泊的彼岸,各自安好。
卉笙先是来到了十合殿。她告诉帝君,她要辞去尊使之位,并且要离开水晶宫。
“你要走?”星耀大惊。“为何?那阿栎怎么办?”
卉笙恭敬地说:“帝君,阿栎那边我会去和他解释的。”
星耀低头思索了一下,说:“卉笙,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走?倘若你是不想再当这个尊使了,你可以辞去这个职位,那也犯不着离开水晶宫了。”
卉笙尽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情感,淡然地说:“帝君,我心意已决,我必须要离开水晶宫,此生再不回来。”
“为何?”帝君愕然地问。
“原因,恕我无可奉告。我来只是向帝君请辞的。”
“你同阿栎商量过吗,他知道吗,他同意你走吗?”
卉笙攥紧了拳头,说:“这是我的决定,无关于他。”
“卉笙,”星耀走上前一步,有些急切地说,“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大可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卉笙退后一步,拱手行礼道:“帝君,离开阿栎,是您母后下的令,我早该执行,拖到今日是我不对,还望帝君莫再追问,我只求帝君,放我走。”
星耀瞪大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说:“不是我不放你走,而是阿栎,他不会放你走的。”
“阿栎那边,我自会说清楚的。”
“你说是我母后下的令,她为何要这么做?”
“我不知。”
星耀静静凝望着卉笙,见她这般决绝之样,想必她已经知道了母后下令的缘由,只是,她不愿说罢了。过了许久,星耀才开口:“我明白了。你可有想好要去哪里呢?”
卉笙见星耀松了口,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她叹了口气说:“暂时还未想好,可能会去灵界吧。”
“灵界?”星耀先是吃了一惊,转念一想,说:“也好,去灵界做一个魔狩,也能有绍冰照应着。那这尊使之位空缺,你可想好了人选?”
“人选这种事,我不好多嘴,全凭帝君定夺。但若让我推荐的话,我觉得富陵康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处事稳重,又长期与戎界三位君主打交道,是个老道之人。”
星耀点了点头,又问道:“所以你去意已决,是吗?”
“是。”
“准备何时走?”
“今夜。”
“今夜?!何故这般急?”
“我怕再拖下去,我就走不掉了。”
星耀深深地吸了口气。卉笙说道:“帝君,若无其它事,我先走了,阿栎那边,我还需要解释。”
星耀望着卉笙一步步走出十合殿,他不敢去想,阿栎得知此事时的样子。他望着十合殿外的青空,喃喃道:“母后,究竟为何,你要下这样的命令,让相爱之人不得相守呢?”
十合殿离凌虚殿并不远。可卉笙感觉,自己却用了整整一生在走。她走得很慢,好像只要还没走到凌虚殿,她就还能留在涵栎身边。可惜,凌虚殿和十合殿之前的距离实在太短了,她还没用尽这一生,就已经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