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进行到后半场,餐台已经撤下,大厅内侧的舞池逐渐热闹起来。
莫林此时正被几个未婚的贵族女孩簇拥着,不知说了什么,周围的女孩便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
莫林也散漫地笑着,只是有些走神。看着眼前这些漂亮的青年女孩,总觉得还差些味道。
眼前晃过一个白色鱼尾长裙,裸露的肩膀,细瘦却挺拔的背脊,连骨线都那么完美,诱着人用指尖细细描摹,一遍遍,直到看那白嫩的皮肤透着粉,随着每次触碰,细微地抖着。
那时人鱼会怎么做,是眼泪汪汪的哀求,亦或者欲迎还拒地邀请?
张禄从背后靠近莫林:“二少。”
莫林从自己的想象里回过神,就见不远处,张禄正鬼鬼祟祟地朝他招手。
莫林想起上次从游轮回来,大哥的告诫:和蠢货继续来往,只会招来麻烦。莫林是个念旧的人,但他更相信大哥不会害自己。所以他决定无声地疏远张禄,给对方保留最后的体面,如果对方没有蠢得彻底,就应该自己离开。
但显然,张禄比他想得还要蠢,不仅蠢,还自以为很聪明,甚至敢自作主张地招惹戚寒衣。
果然大哥说得是对的,这样的人,不可能在未来给他带来任何利益,只会给他惹祸。
莫林于是转开视线,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什么不起眼的物件而已。
张禄咬了咬牙,他知道,自游轮回来,莫林就一直在疏远自己。但没关系,等到戚家和莫家闹掰以后,他就不会再为讨好戚寒衣疏远自己了。
张禄厚着脸皮从一群女孩子中间挤到莫林旁边的位置。朝莫林伸出攥紧的手,又从指缝露出一道缝隙。
“二少,你看。”
莫林视线扫过张禄指缝白色的一角,目光一凝,那是一截碎裂的布料。他今天看到过,在苏溯穿的裙子上。
对于好看的存在,他总是不介意多给一些关注。而对苏溯的关注,则已经详细到了裙子上的花纹。
莫林抱歉地朝周围的女孩笑了笑,告罪说自己临时有些事,不能陪她们跳舞了。之后便一副好兄弟的模样,把张禄揽到一边无人处。
脸上端着的假笑消失,莫林冷睨着张禄:“哪里来的?”
“刚刚碰见戚寒衣家那只人鱼給我的,说他在四层尽头的空房间等你,说是有话想单独对你说。”张禄按照戚洋的嘱咐说。
莫林戒备地看着张禄,并不肯轻易上钩:“她是戚寒衣的未婚妻,找我做什么?而且又不认识你,这么私密的东西怎么会让你转交?”
“二少,你看您这话问的,好像怀疑我要害你似的,他刚刚就突然把这个塞给我,说了那么一句话,就急匆匆地跑了,您奇怪,我还觉得奇怪呢……”
张禄把那片碎掉的裙子布料往莫林手里一塞:“这事对我也没什么好处,您要是觉得不妥就不去,我反正话是带到了。”
莫林握着手里的布料,苏溯进门时的惊艳一笑又浮现在脑海里,心里像是有一千只蚂蚁爬过。
莫林独自在无人的吧台上坐立不安地喝了半小时酒。
他并非没有怀疑,但是……
莫林食指和拇指在布料上轻轻捻动,半晌,迈开步子,朝着楼梯的方向匆匆走去。
四楼,颜白拿着手下要来的干净衣服进了房间,令手下继续在门外守着。
颜白拿的是一套他自己带来的衣服。为了防止有意外弄脏衣服,他出门时总会随身多备一两套衬衣裤子备用。
苏溯忍着全身的疼痛换好了衣服。他和颜白个子相当,换上倒还挺合身的。只是他漂亮得是在太有迷惑性,即使此时他头发披散开,虽然穿了男装,仍很难凭借长相辨别他的性别。
“去床上躺着吧。”颜白见苏溯疼得厉害,动一下,都忍不住地嘶气。
苏溯乖巧地躺在床上,没一会又因为疼痛,蜷缩起身体。
“除了疼,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颜白想起刚刚苏溯说,被人喂药,心里觉得有些不踏实。
苏溯却摇摇头:“没感觉?”
看来是鲨鱼的种族天赋,能够对药物产生一定的抗性。
颜白猜测。这也解释了之前在穿梭艇,他明明在和亲的送行酒里放了迷药,对方却完全没事,甚至还进行了反击。
莫林一上楼,颜白的手下就察觉到动静,立刻闪进房间,向颜白报告:“小少爷,莫二少上来了。”
“莫二少?”颜白稍微想了想已经将事情猜了个大概,毕竟贵族之间勾心斗角的手段惯用的也就那么几样,翻来覆去变不出点新意来。
无非是有人想做出苏溯和莫二偷情的假象。至于针对的对象,也无外乎,戚家,莫家,或者几个当事人。刚刚苏溯被塞进嘴里的药,颜白可以肯定,是跟催|情有关的东西。
“少爷,咱们该走了。”手下小声提醒。
“急什么。”颜白心里自然知道,再留下要惹麻烦,但他看了看,受伤躺在床上,有些没精打采的苏溯,心里发烦躁就压都压不下去。
“走吧少爷,再不走,容易惹上麻烦。”手下眼看对方直直朝走廊尽头的方向过来。他们不会功夫,这里是四层,跳窗绝对会摔断腿的。
颜白眉心拧起,一脚踹开手下,语气不耐:“多嘴,用得着你告诉我该干什么?”
苏溯受了伤,现在一动就疼,还被喂了药,外面来了个对他心怀不轨的色批,背地里还躲着几个喜欢算计的臭虫。如果自己把他留在这里,等会莫林进来,苏溯难道能有什么好下场?
颜白不想走,苏溯好歹也是自己表哥,虽然他对亲人并没有太多感情,但看对方也算顺眼。而且苏溯是自己的任务目标,好不容易接触上了,看起来又傻又听话,以后能利用他做很多事,折在这里总归可惜了。
嗯,为了任务,也该护他这一回。
这样想着,颜白理所应当往床边一坐:“爷我倒是想看看,能有多麻烦。”
莫林走到门口。门没锁,只是虚掩着。莫林径直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苏溯。他换了身男装,蔫哒哒地蜷缩在床上,银蓝色的长发如水般披散开,有种倒错而虚弱的美感。
只是房间里并非只有苏溯一人,还有颜白和他的手下。莫林很快认出,苏溯身上的那件衣服好像和颜白穿的是同款。
是陷阱?还是巧合?亦或是有人捷足先登?
莫林迟疑地站在门口。
忽然,相距不远的电梯门打开了,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朝这边涌过来。
都是和莫林相熟的青年,似乎喝了不少酒,玩得兴致正浓。看到莫林,其中立刻有人吆喝起来:“呦莫二少,我说怎么没在快活呢吧?”
莫林风流的名声在外,起哄的人不少。帝国在性方面相对开放,未婚的贵族男女之间发生些出格的事情,一般也只会被调侃几句,并不会被当做什么丑事。所以开玩笑的人非但不顾及,反而推搡着,都挤到这边,吵着要看热闹。
直到看到屋子里的情况,才意识到事情似乎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还没等大家弄明白情况,楼梯处传来一声询问:“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闹哄哄的年轻人瞬间都安静了。
在他们背后不远处,赫然是这次宴会的主人莫家家主。
戚行厉,戚寒衣,莫山也都同他站在一起。他们刚刚在楼上的会议厅讨论晚合作的事情,正准备下来休息一会,便看见这里聚拢的人群。
戚洋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花了一晚上精心设下的局终于到了好戏开场的时候。之前莫林没有准时上来,他就意识到事情或许出了些小情况。但对他来说都一样,莫林也好,颜白也罢,只要能赶走戚寒衣身边的人鱼,他的计划就算成功了。
刚刚影组长已经给人鱼喂下催|情的药,算算时间,马上就该发作了。
等到苏溯被药物折磨的失去神智,今天的事情,他们绝对解释不清。
莫林最先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被人算计了。
从张禄手里收到衣服碎片开始,他已经起疑,只是他也乐得将计就计而已。
而此时,针对眼下的情况,他也准备好了恰当的解释。
他将手里的衣服碎片展示出来,从容道:“我只是想上楼休息一会儿,在门口捡到了这片衣服碎片,担心有客人遇到危险,就过来看看。”
“只是我推开门,才发现颜家少爷和戚上将的人鱼都在房间里,我还没来得及问情况,大家就都来了。”
他身为主人,担心客人的安全,完全合情合理。
忽然人群里响起一人的声音:“哎,那不是戚上将家的人鱼吗?衣服换了我一下都没认出来。”
这话一出来,整个走廊静得落针可闻。
和贵族男女之间的交往不同。人鱼作为家族延续后代的需要,是绝对不可以与丈夫以外的男人有任何越界的接触的。任何背上不忠之名的人鱼,下场都必然非常凄惨。而人类和已经指定配偶的人鱼发生关系,也是非常严重的罪名。
现在,莫林说他在门口捡到人鱼的裙子碎片,而房间里,苏溯又换了颜白的衣服。莫林说他刚来,那就是说,刚刚这段时间,都是颜白和苏溯在单独相处。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
苏溯刚刚打架身上还有几处地方痛,并不是很想离开柔软的床铺。他隐约能感觉到门外的气氛异常,但他弄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看他的眼神那么奇怪,他不就是和颜白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
他坦然地看着门口乌泱泱的人群,最后落在戚寒衣的方向。
或许是因为苏溯的眼神太过清明坦然,让门口的人纷纷怀疑起自己的猜测。难道是他们想得太龌龊了?虽然门内是孤男寡女,虽然那漂亮的人鱼连衣服都换了,但其实里面什么也没发生?
戚寒衣抬腿朝这边走过来。不知是他身上的气场太过凶悍,还是眼神太冷冽,他所经过之处,拥挤的人群自动避让开,为他让出一条路。
戚寒衣大步走到颜白面前,朝他点了点头,表情是波澜不惊的淡漠,仿佛眼下的情况完全在他掌握之中:“我家人鱼多亏你照顾了。”
颜白目光微微闪动,反应很快地接上话:“戚上将客气。”
戚寒衣又转身对众人解释说:“我家人鱼方才在院子里摔了跤,不小心把衣服弄坏了。恰巧颜少路过,我见颜少身形与他相似,就拜托颜少借件衣服给他穿。之后我同家主议事,便索性托颜少帮忙照顾一会儿。”
戚寒衣将事情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场中气氛渐渐放松下来。
果然是他们想多了。人家戚上将自己把人鱼托付给颜少照顾的,换衣服也是因为裙子摔破了而已。
戚行厉没说信不信,他早看出今天的事情有问题,他只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现在戚寒衣既然能解释清楚,他便认可了这个说辞,只不轻不重地点了句:“到底是你的人鱼,哪有托付给别人照顾的道理,不像样子。”
“家主教训的是。”戚寒衣坦然应下。
“行了,都散了吧。”莫山趁机圆场:“别堵在走廊里,这边可没有什么余兴节目给大家看。”
众人三三两两散去。
只有戚洋傻在原地,被同行的人喊了几次才回过神。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让自己露出任何失望或者愤怒的神色。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要稍稍不注意,就会被人怀疑。
戚洋想不通,明明事情和戚寒衣想的完全不同,大眼里不容沙子的大堂兄为什么愿意为一只人鱼说谎,他不是最厌恶人鱼的吗?
还有,明明影组长信誓旦旦地告诉他,那药已经喂进人鱼的嘴里,他也计划得很好,只要人鱼毒性发作,当众做出露骨丢人的举动,他必然会被戚家送走。
可偏偏那人鱼却能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看着一点事情都没有。
明明费了这么大力气,计划却完全失败了。戚洋用力攥着拳,指节因过分用力而苍白,指甲狠狠地扣进掌心,把掌心扣得血肉模糊。
凭什么,戚寒衣又赢了他,凭什么!不过就是仗着一点天生的基因优势,他不服,他也是s级的基因,明明他的努力,他的头脑,他的出身,样样不必对方差。
但他今晚只能到此为止了,之后还得和大皇子解释为什么计划会出现失败。他只要不失去大皇子的支持,就还有机会,他绝不会这样轻易认输。
客房里只剩下,苏溯,戚寒衣,和颜白。
颜白挑起嘴角,觑着戚寒衣:“戚上将刚刚反应挺快啊,你一点都不怀疑?”
戚寒衣神色清冷淡然,确实完全不像是对刚刚的事情有任何介意:“任何脑子清醒的人,都能想明白,刚刚那种情况明显是有人陷害。”
“唔,也是。”颜白笑了笑,状似无意地试探:“不过没看出来,戚上将还挺护着这人鱼的。”
戚寒衣:“我只是护着戚家的声誉,不想让外人看了笑话而已。”
颜白点点头,仿佛只是一句随意的调侃,招呼自己手下,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戚寒衣给手下发了信息,让他调查一下颜白。
关掉通讯,戚寒衣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蜷缩在床脚的苏溯。
苏溯张了张嘴,想和戚寒衣告状,说自己被人打了,身上好痛。
可他又想起来,戚寒衣说了讨厌自己。那应该也不会帮自己报仇。
于是委屈地裹紧了身上的小毯子,什么都没说。
戚寒衣弄不清苏溯在想什么,毕竟鲨鱼和人类的思维并不相同。
他也理不清自己对苏溯的想法,从看见对方变成人类的模样开始,戚寒衣就隐约感觉到事情正在一点点超出自己的掌控。
今晚是他的疏忽,他本不应该犯这样愚蠢的错误,把一只什么都不懂的人鱼独自丢在宴会上不闻不问。
他只顾着处理自己的情绪,却忽略了苏溯对人类世界的规则一无所知,单纯又好骗,很容易成为别人拿来对付自己,对付戚家的靶子。
“对不起。”戚寒衣并不吝啬于反省自己的错误,他主动向苏溯道了歉:“今晚是我的过错。事情我会负责调查清楚。”
“哦。”苏溯低头扣着身边床单上的刺绣,他其实并不需要戚寒衣的道歉,打他的人又不是戚寒衣。
他只是觉得有些难过。他最喜欢的人类不喜欢他,就因为他是只人鱼。
忽然,苏溯感觉到骨头缝里钻出一股难耐的麻痒,伴随着灼人的热意,一起席卷全身。
这感觉来得快而猛烈,苏溯难耐地弯下腰,修长的双腿拧在一起,整个人蜷缩成一只虾子。他半张开嘴,快速地喘着气,嘴角有晶莹的唾液滴下来,在被单上洇湿成一小片水迹,耳尖也泛出异常的粉色。
“你怎么了?”戚寒衣脸色微变,俯下身,想查看苏溯的情况。
不像是中毒,难道是有什么暗伤?
“好难受……”苏溯用带着哭腔的语气说,听起来可怜极了。
真受伤了?戚寒衣皱起眉。苏溯身上穿着衣服,要查看伤势就得先帮对方脱衣服,虽然之前也见过苏溯全身赤果的模样,但他既然已经打算和苏溯划清界限,就不想在和对方产生任何暧昧不清的交流。
“哪里疼?”戚寒衣问。
“哪都疼。”苏溯哼哼唧唧道:“头也晕,身上又热又痒,戚寒衣,我是不是要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