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明!你!”
鲜于承天怒目圆睁,右边胸膛之上,赫然现出一处寸许大小的殷红血洞。而自那血洞边缘,更有稀稀疏疏数十个豆粒大小的稍浅伤口,各自血流宛若泉涌,端的触目惊心。
“那……那方士说的半点不错,这霹雳弹果真威力无穷!”
楚人明先是心有余悸,后又大喜过望,似因激动过度,一时难掩口中颤抖。
而在他手中,则为一物奇形怪状,通体竹骨造就。主干乃是一根修长圆筒,圆筒朝外裸露着一方漆黑洞口,里面犹然烟气缭绕。自那筒壁下方,似还有个小小倒勾,此刻楚人明数根手指便紧紧握在上面。
“火器!是火器!”
陆惟舟失声惊呼,教各派众人登时一片哗然。凡古往今来,武学一脉最是讲究循序渐进,日积月累。倘若急于求成,则势必流于旁门左道,为天下人所不齿。然而火器一门却全然同此背道而驰,便如楚人明不学无术,世人皆知,如今却反倒大败鲜于承天,一旦长此以往,以至人人争相仿效,于江湖武林而言,也实不啻灭顶之灾。
“老匹夫,你刚才不是还得意的紧么?”
楚人明洋洋自得,不顾四下众人窃窃私语,抬手便是一掌,不偏不倚正中鲜于承天胸膛。鲜于承天本就已如风中残烛,身子好似云间飘絮,霎时打横飞出数丈有余,又重重撞在台前石阶之上。
鲜于承天目中喷火,数次以手拄地欲要起身,奈何人力终有难及。可即便如此,他数十年来胆识气魄却也绝非浪得虚名,纵然浑身上下鲜血狼藉,遥遥望去依旧不怒自威。
楚人澈一边感慨岁月无情,英雄迟暮,一边环视左右,暗中观察各派人等。须臾轻声一阵干咳,右腕倏扬,收剑入鞘。
“鲜于先生英雄盖世,我等晚辈素来敬重有加。但须先生肯将各派秘籍交出,楚某愿在此担保……”
“鲜于太师父!”
殿门大噪,无风自开,一团清影纵掠无方,疾若驰鹜般冲至鲜于承天身畔。众人双目大眩之际,那人早已平平落定,不顾身上被鲜血沾满,哭着跪倒在其跟前。
“小畜生!你终于肯现身了!”
崔沐阳面色阴戾,只一眼便认出少卿,手中长剑挽出簇烂银网似的剑花,率先戟指发问。
“好孩子,难得你一片孝心。”
鲜于承天满脸血污,却并未因少卿抗命前来而大发雷霆。他微微一笑,甚是吃力的抬动手指,少卿见状,忙主动朝前靠近,沙哑着嗓音道:“先生呢?先生怎的还没有过来?”
鲜于承天却不回答,只是紧攥着少卿手腕连连摇头。少卿犹不死心,两眼血丝密布,愤然凝视各派人等。
“究竟是哪一个把您伤得如此之重?等待会儿先生来后,咱们非把他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
楚人明双眉一轩,饶有兴致般将这四字重复一遍,又信手将那火器晃了几晃,“依我看,你那先生多半也是个缩头乌龟,否则怎会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哼!世人都说璇烛英雄了得,可堪国士,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楚人明!我……我非杀了你不可!”
听他言语当中辱及恩师,本就令少卿怒不可遏,待目光落在其手中之物上,更不由得恍然大悟。一时四肢百骸格格作响,竟对四下众多强敌视而不见,不顾生死安危便朝楚人明愤然发难。
楚人明脸色剧变,急匆匆想要装填手中火器。只是此物威力虽大,预先填充却极为繁琐,更兼楚人明眼下活命心切,那也自然忙中出错。眼见少卿杀招将近,反而手忙脚乱将那竹铳掉在地上,无奈只得举臂护在身前,妄图借此抵挡。
“且慢伤人!”
佛号乍起,余音绕梁。一股沛然内息忽从离阳殿内无由溢涌,所到之处恍若柔丝细缕,端的润物无声。
少卿悚然动容,虽知此人武功高强,自己远有不及,只是仇人既在眼前,那又岂有不杀之理?就此从怀中摸出数枚棋子,“嗖嗖”连往彼处运劲掷去。
孰料这发难之人手段极为老道,那数枚棋子才刚射出,却被他随手一招格挡,纷纷掉落在地。少卿惊骇交加,还不等回过神来,一袭赭红袈裟已如幕布遮天,晃荡而至。飘飘绢帛随四下长风充斥舒展,暗中另藏无限玄机。
少卿无奈,脚下倏倏向后急退,至此方才看清这从中作梗之人生得宽眉圆脸,面相平和,一身僧袍素静整洁,头上九枚戒点香疤,却不是普陀掌门无尘和尚是谁?
“老和尚!我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出手阻我!”
少卿纵声疾呼,继续猛攻不辍。更认出当前无尘所使,正是其师门绝技金刚伏魔袈裟。凡触及此袈裟一片衣角之人,轻则遭其蔓附纠缠,泥足深陷,重则凶险万分,足致死命。少卿武功虽非易与,却在这袖底乾坤下毫无还手之力,不消眨眼工夫已是左支右绌,一派险象环生。
“大师是出家人慈悲为怀,陆某却容不得这小畜生如此肆无忌惮!”
其实放眼此刻殿中,早有不少人已然看出无尘正手下容情,却唯独陆惟舟性情火爆,着实忍无可忍。手中呜呜轻鸣从无至有,剑气纵横如虹贯日,一挥之下扬起漫天飞沙走石,就此飞身加入战团。
少卿独对无尘一人尚且毫无胜算,如今又添劲敌,个中凶险自又陡增数倍。不过十招之内,便被陆惟舟灼灼剑芒刺破小臂,肌肤间鲜血狂飙如注,眨眼将半边衣衫染作暗红。
体内失血既多,少卿只觉脑内昏沉,两道眼皮愈发沉重。只是面对陆惟舟杀意已决,只得暗中咬破舌尖,展开身形与其勉力周旋。
青城身法独步天下,倚仗如此精妙法门,固然能使少卿继续拖延一时半刻,可当前他体内气血激荡,内力正在不经意间自伤处随鲜血外流。等到时候渐久,最终吐气散功,只怕便是大罗金仙降世下凡,也再难保其性命安然无恙。
“小子!今日你便把性命给我留在这里吧!”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少卿脚下动作已是明显放缓。陆惟舟目放精光,心知时机已至,右腕连纵舞动青锋,霍霍剑光猝然暴起,此消彼长间登将少卿周身诸处要冲尽皆裹挟在内。
少卿面如白纸,才欲趋身闪躲,陡然竟觉一阵彻骨剧痛遍及四肢百骸,随口内气息蓦地凝滞,无疑业已油尽灯枯。
他脑内万念俱灰,再也无力支撑。恨只恨自己本事不济,难以为鲜于承天报仇雪恨。伴着陆惟舟手上一道耀眼寒芒闪烁升腾,数许无由苦涩反倒幽幽在其心头萦绕。
“先生……您当真要把我们全都抛下不顾了么?”
“手下留情!”
这声音焦急如焚,更不乏于坚定决绝。陆惟舟微微一怔,手中锋芒见辍,便将剑尖停在离少卿眉心不足半寸,那上面罡气凛冽缭绕,已在其额间划出一道长长血痕。
“楚小姐?你这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惟舟怒火中烧,等到循声看见来人面容姣好,分明竟是楚夕若后,这才忽的恍然大悟。“铛”的一声,将掌心长剑掷到其人脚边,双眉一轩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