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星回:“太长,你每天可以睡前看一点,推一点进度。”
沈岁进盯着纸箱里快溢出来的信封,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给我写的?”
单星回大大方方地说:“初三毕业那年。有时候来灵感了,我能给你一个星期写好几封。”
哦……“那会儿我早就搬去锦澜院了。不过这邮差也真怪,咱们这片区,家家户户他都熟呀,没道理不知道我搬家了。况且,这信怎么现在,又全到你手里了?”
单星回没好脾气地说:“我们家房子,这么多年我舅舅住着呢,一声招呼没跟我妈打!这信还全被他截下了。估计碰上送信的人问他了,他看见上面的寄件人是我,就让邮局的人往后送他那。”
沈岁进震惊了:“我知道你家这么多年一直有人住,但不知道那人是你舅舅……还以为你家把房子租出去了,我的天!你亲舅舅吗,这事儿他也干的出来?”
单星回哼了一声:“提他就来气。我妈以前就没少被他祸害,我姥爷就惯着他儿子。”
沈岁进对这种奇葩亲戚简直匪夷所思。沈岁进的亲戚里面,就很少有这种奇葩。两个姨妈和姑姑,对自己都特别好。有时候沈岁进和姨妈们撒撒娇,她们还会专程上北京来看她。
沈岁进说:“你姥姥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你姥爷和她不一样,他们夫妻俩不同心啊?”
单星回:“我姥爷重男轻女,以前还不让我妈接着上学呢!我两个舅舅读书成绩没我妈好,我姥爷还把他们供到高中。我妈初中没毕业,我姥爷就让我妈早点休学去给家里挣钱。我也挺讨厌我姥爷的,糊涂蛋,拎不清。这么老了,不图清净,他图啥?还想着管他那两个不成器儿子,自己老了没能力帮衬了,就专门盯着我妈,想让我妈出力!我妈才不听他的,就让把我爸推到我姥爷跟前,做挡箭牌。所以我爸在我姥爷眼里,那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抠门吝啬的自私鬼,阻碍他两个儿子飞黄腾达。”
沈岁进听得一愣一愣的,有这么离谱的姥爷吗?
沈岁进想起自己的外公。当初为了和自己爹,争她的抚养权,处心积虑准备了很久。不仅给她在苏州买了房子,找好了学校,甚至连她的家教老师都找好了,对她上心的不得了。
外公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三个女儿明面上一碗水端平。但其实人难免会有私心和喜恶,除了自己最钟意的,还能兼顾到其他孩子的感受,已经算是做得不错了。
沈岁进知道的,外公最喜欢自己的妈妈,因为妈妈聪明好学,还特别喜欢给外公做点心。连沈岁进都嫉妒了,在她的印象里,她妈妈是很少下厨的。结果外公和她说,她妈妈没结婚、还在苏州上学的时候,放了假,最喜欢在家里鼓捣苏式的精致小点心。因为外公是老苏州人,从小吃着松鹤楼的小点心长大。
到了沈岁进的家门口,单星回把纸箱递给她,让她早点休息。
本来想约她明天一起上市场里买空调,可沈岁进让他再等等,于是他改主意,明天先上中关村把电脑先买了,再把网线和宽带拉起来。
q/q上有个姓刘的讨嫌精,必须先解决了。
单星回:“进去吧。明天我有事,后天吧,我们约后天。”
沈岁进:“?我们需要这么频繁的见面吗?”
单星回痞气地质问:“不然呢?你家和我家,才隔了几条巷子。谁这么近距离搞恋爱,还天天精神柏拉图啊?”
沈岁进一阵无语,却隐隐又觉得很对……不对!谁和他搞恋爱了啊!她同意了吗她。
“后天不行嗳……”
“你有事儿?”
没事,但是必须现场编出一个事来,显得她档期很满不好约。
“后天我去图书馆学习下学期的专业课。”
“那我陪你去图书馆。”
“嗯……我想想……”
单星回识破了她这是故意在使坏,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颊。
原本打算狠狠掐一下,让她长长记性,以后不许推三阻四的拒绝邀请。可手指刚一触摸到她颊边的肉,单星回整个人都被柔软了下来。
女孩子的脸,怎么这么软啊?软软嫩嫩,比刚剥了壳的水煮蛋还要细腻光滑。
改为轻轻小捏一下,嘴上恶声恶气地警告:“后天我来接你,几点?不准再耍花腔了啊!”
沈岁进识相地说:“八点半吧。一般我晨跑完,回家洗个澡吃完早饭,也得八点左右了。那会徐阿姨已经出门上班,我爸也去实验室了。”
单星回一阵无语:“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沈岁进礼貌性地微笑:“你是没见过薛岑早恋,被她爸关起来的样子。整整一个月,薛叔叔天天在家盯着她,不让她出门半步,自己班都不上了。”
单星回提醒她:“我们算早恋吗?成年人,见鬼的还有早恋这一说?”
沈岁进一想:是哦……都成年了,自己这张老脸,都不好意思仗着未满十八岁,称自己是早恋了。
沈岁进忍不住喷笑了出来:“你快回去吧,也不知道谈恋爱是不是天天这么晚回家,跟贼一样,净挑夜班儿上。”
单星回临走前不忘耍帅,把手插进裤子口袋,姿势闲适极了,“我看着你进去,我再走。”
沈岁进觉得再和他磨下去,两个人能磨到天亮。
救命,也没人跟她说,谈恋爱是这种告个别,都能拉扯磨叽个半天的情况。
沈岁进下了决心,甩甩头,把纸箱环抱在胸前,轻声且甜地说了句:“再见。”
然后蹑手蹑脚,走进了家门。
家里的人,看起来像是已经全部都睡下了。
回到房间,轻轻合上房门,听到“啪”的落锁声,沈岁进才把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
屋内梅姐已经帮她开上了空调,进门就特别凉快。
把箱子放在地毯上,沈岁进盘腿坐下,随手翻了翻里面的信,粗略数了数,肯定上百封了。有的信封还特别厚,估计是里面的信纸页数比较多。
拆开了最上面的一封,沈岁进打开信纸,单星回熟悉的字体,让沈岁进傻傻笑了一下。
很难相信吧,那么个大学霸,居然字写得比小学生还丑。
段女士曾经也纳闷:“小学一年级,他还得过书法大赛的一等奖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这字写得,比狗啃了还磕碜。”
单星回就是这样,随性松懒,不喜欢刻意地追求什么工整。你真要他好好练一手好字,他倒是也能给你写出来,只不过他就喜欢按照自己的方式来,不练就坚决不练,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沈岁进替他捏了把汗,幸亏他念的是理科,这要是读文科,得吃老大亏了。一张卷子,一上来,字迹不工整,咵的一下,先给你扣三分的卷面整洁分。
一目三行扫下来:胡小刀?这名字真够江湖风的,确实符合一部武侠的主角名字。
信纸的最后一页,附了一张素描画。
沈岁进一眼就认出,画中捧着画盘在画画的少女,就是自己。
这是单星回什么时候画的?有点儿像是她初中的时候,还带点婴儿肥的模样。
这人画画还真是写实派,把她的脸,画瘦点,会死啊?
沈岁进觉得看他写的字,实在费眼睛,就决定先去洗澡,等洗完澡,再出来继续看。
这一晚,沈岁进坐在地毯上,拆遍了他的信封里,那些迟到多年的信。
她不敢相信,所有信纸,摞起来快有五十公分那么高,而她居然熬夜通宵一口气地看完了。
沈岁进侧躺在床上,准备抓紧看完剩下的几页。
窗外的鸟,都开始在空旷的清晨鸣叫了,沈岁进看得眼睛酸胀,总算看到了最后一页。
全文最后一句是:一代游侠胡小刀,失去了挚爱的手足胡小花。有生之年,唯一所剩心愿,就是能再见山溪一面。
沈岁进觉得这个结尾好平淡,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居然通宵达旦地看完了这个奇怪的故事。
还有,山溪这个女主角,压根儿也没在整篇故事里占据多大篇幅啊?顶多活在胡小刀的回忆里。整篇,胡小刀的琐事儿也太多了,连胡小刀每天吃了什么,都要流水账地记上。
窗帘没拉严实,屋外靛紫色的天光,透过两片窗帘之间的缝隙,穿透了进来。
沈岁进看着摊了满屋满床的手稿,不知怎么,一眼扫到了那张素描画。
这让沈岁进觉得,对比起平铺直叙的寡淡故事情节,所有信封里,最亮眼的,恐怕就是这张画着她的素描手稿了。
沈岁进拥着被子,从床上挺起身子,去捡起散落在被子上的那张素描。
整个人放松地往后倒,再次舒适地陷进了柔软的席梦思里。
举起双手拿着画,借着床头柜明黄色的台灯灯光,沈岁进再次认真欣赏起这张素描。
她的眼睛,像是雷达一样,一下子捕捉到了,素描右下角的三个字落款:赠山夕。
山夕,是岁?
她的名字吧……
然后沈岁进整个人像是被高压电触过一般,整颗心脏开始剧烈颤动——
山夕、山溪……
“一代游侠胡小刀,失去了挚爱的手足胡小花。有生之年,唯一所剩心愿,就是能再见山溪一面。”
沈岁进突然爆哭。
眼泪不听话极了。
天!这些年,她究竟都错过了什么?
单星回一封封地给她写信,她却一封没有收到。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恍然大悟,自己看了一整晚胡小刀的故事,那个胡小刀就是单星回;而自己,就是胡小刀那个,至死都在一生追寻踪迹的青梅竹马——山溪姑娘。
这个故事,他为她写了整整两年。
沈岁进大哭,爆哭。
两年!他是怎么在没有任何回应的情况下,坚持下来的?
胡小刀从中原,举家迁去外州,开始了他从一只菜鸟,逐渐完成了他一代无坚不摧大游侠的梦想。其中曲折,遭受过歧视、有过彷徨、有过无助、有过无人谅解、有过难以排解的孤独。这些在沈岁进当时读来,稀松平常,只觉得这主角必经的荆棘之路,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可知道主角居然就是单星回自己,那些经历,在沈岁进眼里,一下全部不一样了。那成了单星回,有血有肉的痛苦和欢乐,是真真切切、真实发生在他身上的人和事。
距离最早一封信的时间,已经过去快四年了。
整个故事,开始在沈岁进的脑中进行重组和诠释。
到最后,她竟绝望地发现,其实文章一开头,胡小刀的背井离乡,就隐喻了单星回的远走。而胡小花,竟指的是陪伴了单星回整个童年的花卷。
故事里的胡小花,客死在了异乡——所以花卷是在香港,为它这短暂的一生,划上了句号吗?
一打高五十公分的信纸,写的全是单星回自己的人生。
他在把他的心,彻彻底底地剖开来给她看。
而她,在漫长的时光里,一直被屏蔽了信号,听不见、看不见他任何的心声。
沈岁进的心快痛死过去了,为什么那些最艰难最彷徨的时刻,她没有及时地收到这些信……
而全文的结尾,胡小刀有生之年唯一的心愿,竟是能再见山溪一面。
她就是那个山溪姑娘啊……
傻而不自知。
窗外鸟鸣幽幽,沈岁进把自己压抑的哭声,躲藏进被子里。
那种被人一生所追求着,放在心尖上挚爱的珍重,让她潸然满面、痛哭不已。
原来被人好好爱着、珍惜着,是一种这样既叫人酸胀、又让人感动的感觉。
她好想此时此刻,就大声地告诉单星回——
其实她也是的,她一直都这么喜欢着他。
山溪姑娘不是对胡小刀没有感觉,而是山溪姑娘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胡小刀的任何音讯。
她失望地以为,胡小刀,再也不会记得她这个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