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越海峡,缓缓下降。
出了机舱,众人的皮肤就像糊上了一层湿热的胶水。
三亚和北京的气候,也太两个极端了。
北京的十月,干燥且微冷,衣服晾在室内一晚上就能自然风干。三亚的十月,依旧在泡在无尽夏里,充分诠释了闷热的热带季风气候。
沈校长租赁了一辆七座的商务车来接孩子们。
商务车司机因为常年跑车,双臂暴露在阳光里,被晒出了两截黢黑的印子。沈校长和夫人上海岛四处闲逛的时候,经常会约他的车,甚至双方熟稔后,沈校长还给司机取了个诨名:黑筷子——意思是司机开车的手,像两只灵活的黑筷子。
黑筷子送给少年们的见面礼,是一张海南岛地图。
听说他们来自遥远的首都北京,黑筷子特别热情地说:“我和我家那口子结婚那年,蜜月去了北京旅游。□□前有立等可取的照相留念,十块钱一张,还能送柯达的胶卷底片。听说我们是新婚,那天照相的人还特地免费帮我们多照了一张底片。”
这几年海南的旅游资源渐渐被开发出来,沈校长前两年刚来三亚的时候,黑筷子还只是一个单打独斗走江湖的跑私家车司机。经过两年的发展,黑筷子底下已经承包了一个七八人的接车团队,蜕变成了一位小老板。
因为这单是沈校长亲自打电话给黑筷子的,黑筷子干脆就自己亲自跑一趟。
“十一来海南旅游的人多,这时候的酒店和饭店都是坐地起价,你们来海南去海鲜城吃饭一定要当心,有的海鲜不是明码标价的。”黑筷子热心地给孩子们避雷,“最恶心的是你去问价格,比如你问这个海鲜多少一斤,可能问的顺嘴直接问多少钱,没有问具体的重量单位,那可正好踩到老板的坑里了。一斤普普通通的海虾,可能一盘只有半斤不到,就得收你七八十。等你结账的时候觉得不对劲,明明问了老板才五十一斤,怎么那么三两只虾就得七八十?这是老板和你们玩套路呢!老板会说你们又没问清楚,五十半斤,每份还得收加工费二三十,黑着呢。”
黑筷子特别看不上这些专宰外地客的黑心饭店老板,觉得他们这是在给他们海南人抹黑。海南民风淳朴,就是被这些老鼠屎渐渐败坏口碑的。
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为本才能持久,没见过哪个老板靠坑蒙拐骗的,能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黑筷子坚信这个真理,这两年手头积累下来的回头客才越来越多。他不像其他的跑车司机,为了眼前的短利,和一些黑心饭店合作,拉皮条似的抽佣金,把一批批怀着好心情来海南旅游度假的游客,送去饭店虎口。
因为人比较实在又擅长和人打交道,黑筷子很快就和沈岁进他们打成了一片。
沈岁进他们,也一点儿不觉得他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倒像是一位走南闯北,替他们这群小屁孩儿开路的大哥哥。
把他们一行送到沈校长的别墅门口,黑筷子下车先去摁了门铃,又马上来帮着单星回他们从后备箱里卸行李。
门口的对讲机很快传出了声音:“沈小姐他们到了吗,老黑?”
黑筷子冲着对讲机喊话:“到了,芬姐,快推个行李车出来装行李。”
芬姐是沈校长在海南请的一位当地保姆,平时负责照顾老两口日常的起居生活。沈老太太住院去了,吃不惯医院食堂的饭菜,芬姐就每天在家里忙活三餐,一日给医院送三趟饭,坐的都是老黑车队派来的车。
芬姐推着一早就跟物业借来的行李推车,出门摁开自动铁门,喊孩子们快进屋,行李她和老黑收拾就好。
薛岑看着别墅草坪上边上硕大的泳池,惊叹说:“沈岁进,你爷爷奶奶品味还挺独特啊?”
别墅泳池底部的小马赛克砖块,组成的一个卡通人物形象,就是迪士尼的白雪公主。
沈岁进笑了笑,那是爷爷专门为她造的一个泳池。白雪公主有一个臭名昭著的恶毒后妈,当然,沈校长没那么蠢,拿后妈的梗来影射徐慧兰,而是沈校长童心未泯,用来讽刺老伴儿的。
白雪公主那么美丽又可爱,被森林里的小动物们和七个小矮人团宠。沈校长这是在隐喻冥顽不灵的老伴儿,像童话故事里的黑毒后妈。就这么一个亲孙女,作为爷爷奶奶疼宠都来不及,她怎么好意思一直不理孙女啊?
因为奶奶年轻的时候是老右,被弄疯过一阵儿,爷爷从那以后就不敢在奶奶面前说重话。爷爷像个老顽童,就变着法儿的暗戳戳地怼奶奶,沈岁进知道的,爷爷可护着她了。
薛岑跑去泳池边,认真地观摩了一下水底的白雪公主图案,再次发出赞叹:“真有创意啊!以后我家要是有泳池,我也在底部贴一副马赛克瓷砖画!”
沈岁进说:“这泳池好久没打扫了,水都被晒出了绿藻,绿油油的。一会儿我们休息一下,把泳池打扫出来,晚上还能在这游泳。”
芬姐听沈岁进这么说,不好意思极了,“最近老太太住院,我净忙活做饭送饭了,一天得医院往返六趟,泳池就没来得及打扫清洗。沈小姐你不用亲自打扫,我一会儿打个电话给物业,物业的保洁能帮忙打扫的,收费还挺便宜的。”
沈岁进被惊到了,心想她奶奶可真够折腾人的,一天往返六趟医院,那不可就是一天的三餐,都得芬姐做了送去吗?
芬姐推着他们五个人的行李上了小坡,单星回让芬姐忙去,这种体力活交给他们这些男的就行。
芬姐笑说:“你们这些小伙子都是吃什么长大啊?个子个个儿都长得这么高,跟篮球明星一样!我们海南人的种儿,好像很少能长到你们北方人这么高。”芬姐跟着沈校长两口子做了几年的保姆,口音都有点儿京腔儿化音了。
老黑打了车子的火,发动机嗡嗡响起来,降下车窗和芬姐打招呼告辞:“芬姐,我先走了啊,晚上还有一单现在得赶去机场。一会儿五点的晚饭,我派人来接你送去医院。”
沈岁进被芬姐领着往主楼走,对她同情的说:“我奶奶这人特别不好相处吧?”
芬姐也是个老调皮,摆了个鬼脸,吐舌头冲沈岁进笑了笑,“我好几个干保姆的小姐妹都说我这人心宽体胖,别的没什么长处,就是脾气好。除了我第一次做饭,老太太骂我做的难吃,我被羞哭了之外,从那以后我呀,只在这家里笑。伸手不打笑脸人呢,我一直笑,老太太看着我笑,心情也好。”
老太太脾气不好,动不动拿乔,芬姐刚来的时候也奇怪,沈老先生那么个儒雅翩翩的大校长,怎么会有这样一位蛮不讲理的内人?
第一天来这家里,芬姐因为做的饭是海南口味,老太太吃不惯大发雷霆,直接摔筷子让芬姐下不来台。芬姐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被人羞辱,那会儿真是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沈校长在饭桌上倒是没多说什么,可下了饭桌,马上就来开导芬姐。
其实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她也是苦命人,受过常人难以忍受的刺激,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沈校长让芬姐多包涵,并且主动给芬姐加了点工资。
老太太真是命好,她在前头作天作地,后面总是紧跟着给她收拾烂摊子的沈校长。芬姐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耐心的男人,从来不在老伴儿面前说半句重话。
别墅主楼的一楼有挑高七米的落地窗,沈岁进惦记前年过年时候,在院子里种下了一颗芒果树,趴在落地窗前问芬姐:“芬姨,我和我爸爸种的那颗芒果树哪儿去了呀?”
芬姐手指给她一指,在那院子里最高的那颗棕榈树边上。
“怎么挪那儿去了呀?好像也没长太大。”
“芒果树结果子容易招鸟儿,等以后大了能结果子了,鸟儿来偷吃芒果,就拉的满地鸟屎。原来栽在这窗前,我怕到时候招惹了鸟,太脏了,不美观,就移栽到边上一点。”
芬姐也是一个伶俐人、细节控,难怪老太太那么挑的人,能和她相安无事地处这么好几年。
芬姐想起来昨天收到的一个大包裹,问沈岁进:“沈小姐,你是不是寄了什么东西来这儿啊?包裹上的收件人,写的是你。”
沈岁进想起来了,可能是念平表哥送给她的冲浪板。果然等芬姐去地下室捧来一个大长纸板箱包装的包裹,沈岁进一看形状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单星回帮沈岁进拆包裹,拆出来是个双clogo的冲浪板,他问:“你还会冲浪?”
沈岁进笑得很明艳无瑕:“不会啊。”
单星回:“那你还买冲浪板?”
沈岁进:“嘿嘿,别人送的,免费的。你不是会冲浪吗?”
单星回:“谁说的?”
沈岁进:“你爸啊。你爸跟我爸吹牛,说你冲浪冲的可好了,能打专业赛的水平。”后半句属于沈岁进给他戴高帽,故意拔高他在伙伴们心目中的形象。
单星回额上瞬间挂满了黑线,单琮容怎么老是坑他呢?他只不过大一跟着学校的社团玩了一年的冲浪,怎么就成了能打专业赛的水平?服了!
陆威插进来说:“这得老贵了吧?一个奢侈品的牌子,卖什么冲浪板啊,真是把有钱人当傻子,什么钱都敢圈。”
沈岁进:“还算良心了,我上次给博士买了两根这个牌子的遛狗绳,差不多也这个价。”
陆威:“你狗儿子套脖子上,能升天啊?”
一个牵引绳都卖这么贵,真是绝了。
单星回踢了他一脚:“你才升天呢,咒我的狗干嘛?”
陆威:“你俩有大病,就惯着你们的狗儿子吧!”
单星回:“谁的狗谁惯,有你这种干爹,算我儿子倒霉。”
陆威嗷嗷叫:“别,千万别,我可没这种一天到晚跟我争宠的逆子!自从有了这狗,你俩还拿我当个人吗?眼里是一点儿没有我了。”
言罢,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以示抗议。
薛岑也来补刀:“沈岁进连逛街都带着狗,我真是服了!”
沈岁进和单星回宠狗,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真是让人很难想象,这俩人万一以后结了婚有了孩子,那这孩子得被宠成什么样儿啊?
一只狗都稀罕成了大宝贝,这要是弄出来个奶萌奶萌的小baby……不敢想、不敢想,那画面太恐怖了……
芬姐给物业打了通电话,物业的保洁马上快下班了,赶着下班前接了一单外快,算是意外之财。
撂了电话没过几分钟,两个保洁就戴着橡胶手套,踩着雨靴在铁门外摁门铃。
芬姐放她们进来,指挥她们清洗剂和刷子在哪儿,消毒水在哪儿,一会儿该怎么给池子放水。平时芬姐勤快,泳池一般自己打扫。泳池装了24小时自动过滤装置,一星期换一次水就行。
沈校长年轻的时候是校游泳队的运动员,老了还喜欢早晚游一会儿,家里泳池的使用率还是挺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