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叔莫要怪罪他们...是母亲下的命令,叫他们不许拦我...我未曾同母亲说明君侯不许我靠近书房...这是我的过错。”江呈佳的嗓音有些沙哑,且很是干涩低沉。
季先之不作声,定定望向她。
这个姑娘起先还能稳得住,只是到了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眶里涌满了泪水。
她不敢在书院门前哭出声,转身飞快奔下了台阶,朝后院花园里奔去。
季先之生怕出了什么事,便急忙跟了上去。
他一路追到横跨过花园的长廊上,便见江呈佳倚靠着栏边,压着哭声默默垂泪涕泣。
季先之也不敢靠近。瞧着她小小的身影躲在台柱后面瑟瑟颤抖着,心里亦不是滋味儿。
那低低的哭泣声持续了许久,江呈佳才缓缓止住。她将满脸的泪珠擦抹干净,尽量克制着情绪向身后默默陪着的季先之道了一句:“季叔...您可以同我说一说...君侯儿时的事么?”
江呈佳小声的询问。
季先之起先有些滞愣,少焉叹道:“女君要听,老奴自是愿意讲的。”
“....”
小姑娘沉寂下去。
季先之稍稍朝她靠过去,站于她斜后方,将那些存放于他脑海中的记忆徐徐道来:“想来...曹夫人也从同女君提起过主公儿时的小事。说他从小不得父亲喜爱,这一点亦是大魏老弱妇孺都知道的。淮代王从不掩饰对主公的厌弃与讨厌,他从未得到父亲的青眼相看,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旁人只道他生于淮王府,拥有一世荣华富贵,殊不知...这背后有多少辛酸孤独。
幼 童时的主公拼尽全力念书习字,每日寅时三刻便起身练武,然后跟在夫子身后苦读经书史卷。到了晚时点着灯读到亥时一刻才肯入睡...可怜他小小年纪日日睡不了几个时辰,且时时处于惶恐之中。就算他这般努力了...代王也从未正眼瞧过他,动辄打骂。只是那时的主公还有曹夫人的疼爱与护佑。
直至...主公七岁那年...曹夫人...在王府之内遭受侮辱,失了清白,之后疯疯癫癫病了好几年。主公...便再没有人关心与爱护了。那些年若没有卢夫子的陪伴,越奇将军倾尽全身武学教他种种...只怕他熬不过那样黑暗的日子。母亲病了,父亲不喜,皇祖父重病不起...几乎没有什么能够支撑他活下去。他曾数次想要一死了之。小小年纪便已经失去了希望。若非卢夫子一次次相救劝导..女君您后来便不会在西漠遇见主公了。”季先之叹道,总是希望江呈佳能明白宁南忧的苦楚,想让她知晓卢夫子对宁南忧而言是多么重要。
江呈佳没作声,呆呆的盯着廊前的花丛瞧着。
季先之由衷道:“不知女君有没有尝过被人背叛的滋味,有没有尝过亲眼瞧见恩师死于面前的恐惧痛苦。不知女君能不能懂得孑然一身,孤独一人走在荆棘丛里的感觉。不知女君...有没有在死人堆中呆过两天一夜,努力挣扎却无法从尸堆中爬出来的绝望。不知...女君懂不懂得...劫后余生...苟延残喘而活的奢望?”
江呈佳仍然不语,安静的听他说话。心里却忍不住答道:我怎会不知他的痛苦?我怎会没有经历过心爱之人死于面前的绝望?我怎会不知...劫后余生苟延残喘而活的渴望?这些都是他教给我的...我怎么会不知...?
可惜这些话她只能默默藏于心中,难以启齿也不可启齿。
“老奴不曾见证女君的成长,自然不知女君经历过什么。可...老奴却是看着主公一点点长大的人...老奴呆在这府中已是半辈子,见过许多次主公绝望崩溃。但他...从不轻易落泪。只是...受到重创后,很喜欢一个人坐在屋里不吃不喝,直到逼着自己体力不济,昏厥不醒才肯罢休。他坚强...可却也极其脆弱。
老奴知晓...女君从小跟着江主司走南闯北,对这天下百姓疾苦尤为关心,对朝局奸佞极为不屑憎恨。可...老奴却认为...主公并非奸佞。他不过是个被仇恨蒙蔽了的可怜人罢了。他也曾有过守护苍生的愿望,也曾想要这九洲神陆风光无限,再无战火。可...现实有多么残酷,他的抱负与理想便有多么渺小不值一提。
女君...事到如今您还是觉得主公走上这条路...真的错了吗?”
江呈佳攥紧了双手,闭着眼,泪珠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