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我便从咒术界消失了。
当然,我并不是从此对咒术界不再关心了——恰恰相反,隐于暗处的我通过情报贩子和中介人,时刻关注着外界的消息,尤其是关于甚尔和我的小少主的。
因为我知道,甚尔绝不会放过五条悟。
回去以后我仔细的复盘了我们分开的那一天,最后得出结论——要不是因为和五条悟闹出的动静太大、引来了禅院家的咒术师,五条悟的「无下限」又太犯规,甚尔一定会当场将五条悟杀死。
他是个非常聪明、非常有天赋的人,我以前只和他打过几次指导战,他就从我这里学会了使用战术和圈套、不拘泥于手段来战斗的方式。
之所以决定临时撤退,想必也是他看出再缠斗下去对自己不利,所以果断脱身去寻找破解「无下限」的方法了吧。
我毫不怀疑,一旦找到了办法,他便会立刻回来向五条悟复仇。
……也向我复仇。
我想五条悟应该也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与此同时我也知道,他肯定是完全不在乎的。
他甚至可能根本不觉得甚尔能找到击败自己的方法。
……说实话,虽然瞻前顾后、胆小怕事不是五条悟的风格,但他都跟甚尔交过手、被狠狠揍飞过了,还是稍微怕一下比较好吧?!起码不要吊儿郎当的一个人就跑去东京咒术高专上学啊!!
我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头疼。
知道五条家现在已经没人敢违抗你了,但你是能全天开启无下限啊,还是掌握反转术式了啊?!以甚尔零咒力的、在咒术师眼里相当于透明人的体质,要杀你的话真的跟玩儿一样啊白痴!!
事实证明,甚尔的打算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和我分开后不久,他便以“术师杀手”的身份开始在咒术界的灰暗地带活跃,每个任务收费都很高,买的咒具价格更高,而且明显是有目的的在搜索功能特殊的咒具。
数年之内,他从没失手过哪怕一次,以至于咒术师们给他冠上了【天与暴君】之名,以此来表达对他的畏惧和痛恨。
我听说过几次关于他的传闻,说是他几乎什么都干,包括倒卖咒具、暗杀咒术师、在黑市接悬赏任务、祓除咒灵……
除此之外,我还听说他在非咒术界非常吃香,愿意包养他的富婆多如过江之鲫……咳咳,事先声明,我并没有特意去打听前男友的……嗯,总之就是这种事。
我只是搜集情报的过程中无意中听了点八卦而已。
事实上,听说这条消息的时候我甚至是很欣慰的,因为他大概已经走出了我带来的阴影吧?起码在吃穿上,他肯定不会亏待了自己。
就是不知道他的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毕竟,如果说我在这个世上真的对谁有所亏欠,那肯定就是那个孩子了。
至于五条悟?
哈哈,算了吧算了吧。
那个熊孩子在高专里浪的飞起,不就是仗着我肯定会好好保护他。
当我不知道吗?他不过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重新回到他身边罢了。
呵,真天真啊。
我都不知道在他心里,自己居然是个这么心软的烂好人。
虽然我平常确实像个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烂好人,但是啊——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本该顺着我的计划成长、永远不能违逆我的小花朵反过来试图掌控,甚至跨过我直接替我做决定,这种事情,他难道以为我会一再忍受下去吗?
我确实说过我是他的刀,会为他清除一切荆棘,但我从来没说过,我是把没有思想、只会听令的刀。
在我原本的世界,经常有人说忍者是工具,只需要听从雇主的命令就万事大吉,但那无疑是最让我嗤之以鼻的理念。
在我心里,刀这种东西,既能为主人斩杀邪恶,也能反过来为犯错的主人切腹介错。
念在五条悟年幼的份上,我已经对他再三包容了——
他仗着我不会责怪他,未经我的允许就碾碎我的蝴蝶,试图通过截断我的情报来源的方式来蒙蔽我的眼睛——这是第一次。
他引诱我和甚尔会面,将我们数个月没能联系上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并告诉甚尔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怪他,激将甚尔执意听到我的回答,以此来逼迫我亲口放弃甚尔——这是第二次。
现在,他不惜把自己当作诱饵,就为了让唯一知道内情的、比谁都关心和爱护他的我为他担心,让我不得不妥协,最终为了更好的保护他而回到他身边——这是第三次。
事不过三。
没有人会永远纵容一个只会利用、消磨自己感情的人。就算是我也不会。
——更何况五条悟对我来说,终究只是个替代品罢了。
我怎么会让一个替代品一次次的脱离我的掌控呢?
就连木叶本身,都是在我的【亲眼注视】下一点一点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不曾出过丝毫纰漏的啊。
所以说,对不听话的孩子施加对他来说最·严·厉的处罚什么的……
你们肯定是能理解我的吧?
只不过,在最后的幕布拉开之前……
我还有唯一一件放不下的事要去做。
伏黑惠至今仍记得,那一天的阳光是那个秋天最灿烂的。
约摸早上七点钟的光景,他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往日负责照顾他的女仆姐姐不见了踪影。
伏黑惠是个性格处变不惊的孩子。他发现这一点后没有惊慌,很懂事的自己穿好了衣服,在豪宅里转了一圈。
没有人。
不止女仆姐姐,管家叔叔、富婆阿姨、厨师哥哥……所有人都不见了。
至于他那个混账老爹?
那才是最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看见的人。
发现自己成了孤身一个的伏黑惠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去经常举办宴会的花园里看看,如果那里再没有人的话,他今天的早餐大概就要泡汤了。
唔,不过泡汤也无所谓,他跟混账老爹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享受过这种玩意儿,一天能有一顿饱饭就不错了。
万幸的是,他在花园里找到了人。
一个身材高大却让人觉得可靠,面容清朗英俊,令人见之难忘的青年。
他有一双让惠十分眼熟的深蓝色眼睛。
“哦呀,早上好!”青年一看见他便笑了起来,十分自然的朝他挥了挥手。
那是惠从没在其他人脸上见过的笑容,开朗豪爽又干净,带着一股天生的亲切感。
他走过来平易近人的蹲下,双眼似乎十分认真的凝视了一会儿惠的五官,唇边的笑意缓缓变得温柔:“眼睛是蓝色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惠觉得他好像有点伤心。
“嗯。”有礼貌的好孩子惠决定安慰一下这个陌生却第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的人——说不定他是富婆阿姨的客人呢,“和大哥哥你一样。”
“噗——”
然而,不知道这句正常的话戳中了青年哪个笑点,刚才还有些伤感的人一下子笑了出来,“噗哈哈哈……你、你叫我什么?大哥哥?”
伏黑惠不解的看着他,疑惑又乖巧的点头。
那让青年更夸张的捧腹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亲热的将他揽进怀里,大手按着他的脑袋将他揉的东倒西歪:“啊哈哈哈小笨蛋,你可不能叫我哥哥啊,被你爹咪知道的话,咱们两个就死定啦!”
哪有人一上来就叫别人笨蛋的啊……
早熟的男孩在心里腹诽着,心口却感觉燃起了一团篝火,暖洋洋热乎乎的。
那或许是因为青年的态度太过亲昵而自然,仿佛“笨蛋”不是什么骂人的话,而是某种象征亲近和宠溺的昵称。
……奇妙的,并不让人讨厌。不,应该说,被他人抱在怀里的感觉……比想象中还要好……
自小缺爱的稚童不自觉的靠上青年宽厚温暖的怀抱,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衣服,仰起脸认真地凝视着他:“那……我该叫你什么?”
还有……爹咪是指混账老爹吗?
“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小朋友应该先说自己的名字哦?”青年笑眯眯的说着,伸出两指戳了戳他的眉心。
“唔……”喜欢思考的小团子被说服了,乖乖顺着青年的话做了自我介绍:“你好,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惠,伏黑惠。”
“哎——原来你叫咩咕咪酱啊!”
似乎总是很开心、也能轻易让别人也跟着开心的青年又笑了,他将伏黑惠抱起来,神气的指了指自己,“那么轮到我了!我是树之精灵——瑛二大人哦!”
……原来真的有吗,以为自己说什么小孩都会相信的大人?
“是真的哦!”像是听到了伏黑惠心里在想什么一样,名为瑛二的树之精灵神秘的打了个响指,于是下一秒,树木巨藤从花园的地面凭空钻出,在伏黑惠震惊的瞪视下编成了一个海胆头的三头身娃娃!
那是伏黑惠的等身娃娃!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幼稚的大人兴高采烈的问。
男童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后在他期待的注视下冷静的问:“你是咒术师?”
“……”青年的笑容僵硬了一秒,接着猛地比出大拇指,“不、不愧是我的儿——我树之精灵看中的孩子!!”
……哈。
你开心就好吧。
伏黑惠无语的这样想着,唇角却忍不住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是被眸色和自己惊人相像的青年感染了一样,和他一同笑了起来。
那一天的时光,对伏黑惠来说无疑是一份独一无二的宝藏。
不知来历、不知身份的神秘青年像朋友、兄长和最受孩子欢迎的……父亲那样,将他带出去玩了整整一天。
他们去了游乐园,用最合理路线玩了好几个项目,一起和可爱的玩偶熊先生合了影,还吃了棉花糖、冰淇淋、m记的亲子套餐……
像做梦一样。
伏黑惠在中途就已经完全不觉得青年是大哥哥了——他希望他是自己的父亲。
毕竟,那个人是那样有趣、博学和慈爱,抱着他的臂膀充满力量和安全感,会像伏黑惠以前看到过、羡慕过的那样,将他举过头顶,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比起只是敷衍的帮着照顾自己的富婆阿姨,和整天见首不见尾、拿自己当半个透明人、只会偶尔盯着他的眼睛发呆的混账老爹来说,这个神秘的青年自然更无限接近惠心目中对“家人”、“父亲”这类词汇的模糊想象。
他到底是谁呢?
听起来好像认识混账老爹,而且很熟悉的样子……那他以后会经常来看自己吗?
没时间过来的话,他可以自己走路去见他。
……如果他不会嫌自己烦的话。
懂事的孩子期待又有些不安的这样想着。
于是,当太阳西斜、游乐园里的人开始减少的时候,伏黑惠坐在长椅上,一边比着青年教他的手影,一边强压着心中的忧虑,用自己稚嫩的童音忐忑的小声问:“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坐在他旁边的青年顿了顿,扭头看向了他。
伏黑惠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回答,只是还没等青年开口,他的电话就响了。
那显然是一个重要的电话,因为青年只听了第一句话就收敛了全部笑容,面无表情的样子无端显得有些冰冷。
但伏黑惠在那一刻却只觉得失落——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从青年的表情变化上就看出自己之前的问题多少已经变得不合时宜了。
或许他接下来就会被送回家……不,不是家,是那栋只属于富婆阿姨的豪宅。
果不其然,青年挂了电话便看向了他,在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像是不想把坏情绪传染给他一样露出了一个柔软又愧疚的微笑:“惠,我们——”
“我想回家了。”稚嫩的海胆头小团子忽然低头打断了他,声音有些闷闷的。
惠选择打断青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只是不想让这个美好的人因为他而感到愧疚。
为什么要因为没法继续陪伴他而愧疚呢?
对自小便将别人看的比自己更重要的男孩来说,今天已经是像偷来的一样幸福到不真实的一天了,他怎么还会觉得不满足呢?
他只是稍微……稍微觉得有点寂寞。
男孩站在豪宅门外,小小软软的手缓缓松开青年的衣角,抬起小脸乖巧的朝青年挥了挥手:“再见……树之精灵。”
他将自己的情绪管理的很好,但他面前的青年当然能一眼看出这孩子眼底埋藏的不舍和难过。
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俯身抱了抱他。
“抱歉。”他在男童耳边低声说。
伏黑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只是在那一刻,他似乎从青年身上感觉到了……比不能陪他去游乐园要更深的一种愧疚。
“瑛二。”于是幼小的男孩有些不安的问出了声,“……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我……是个麻烦吗?
伏黑瑛二更加用力的抱住了他,随后按住他的肩膀,无比认真的看向了他的眼睛。
“怎么会,我完全不觉得惠是麻烦。”
他将一串小巧的翻盖吊坠放进孩童的掌心,带着他合拢了双手,像是祈祷一样温柔而坚定的说——
“惠啊,是上天赐给甚尔的宝物哦。”
“那个混账老爹?”伏黑惠可爱的皱了皱小眉头,很不苟同的样子,“他才没有哪里把我当宝物。”
“啊哈哈……”青年无奈的笑了起来,似乎莫名的非常能理解这句话,“那个人大概不能很好的表达自己的感情吧,但我相信他心里是特别重视你的,再多给他一点时间好吗?”
伏黑惠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你到底是谁?你认识我父亲吗?”
“这个嘛……”青年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中渐渐浮现出怔忡的恍惚和追忆,唇角的笑收敛了几分,眉眼中却更添柔和。
“……我差不多该走了。”
他突然毫无征兆的结束了这个话题,站起身歉意又伤感的注视着伏黑惠。
“惠,树之精灵以前对你的爸爸做过很不好、很过分的事,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他?”
伏黑惠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看起来似乎有些难过:“你们不能和好吗?”
“应该不能吧。”青年苦笑了起来,最后拍了拍男童的发顶,“那我们就说好了,绝对不能把今天的事告诉爹咪哦!”
“所以说爹咪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伏黑惠终于忍不住小小的吐槽着。
但是已经转身离开的青年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抬手朝他挥了挥。
——那便是伏黑惠对【伏黑瑛二】的,最后的印象。
当日傍晚,东京筵山,都立咒术高专结界内。
“噗嗤——”
利刃穿透□□的声响先于痛感传入了大脑。
在周围的人都因为震惊而失语的、一阵异样的安静中,五条悟不敢置信的视线从胸前染血的刀刃上划开,紧缩的瞳孔看向身后的人。
“呦。”
数年不见的黑发男人轻描淡写的转了转刀柄,扫向他的眼神刻着深深的残忍与恨意。
“几年不见,你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啊,小鬼。”
我发誓。
当我决定去见甚尔的孩子的时候,我做梦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巧,巧到甚尔竟同时在那一天展开了行动。
收到线人的消息后,我几乎是飞一样的赶去了咒术高专,还在山脚下就感知到了五条悟凭空爆发的咒力。
我心下一沉,脚下的速度又快了一个等级,几乎像离弦的箭一样来到了高专脚下的鸟居旁,一眼就看到五条悟正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而他身边的甚尔正准备补刀!
“住手,甚尔!!”
我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刻召唤出巨藤将他们隔开,自己几步冲到五条悟前面挡住他,抬手就要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