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朱雀大街上,昼夜都有甲士巡警净街,早前乱民聚啸的场面是一去不返了。但若说完全恢复秩序,则还远远不够,起码大街两侧所栽植的树木都已经荡然无存,显得空旷旷很是寂寥。
对此李潼也感觉很无奈,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被砍了的树木再想恢复过来,那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的。而且眼下深冬未过,也并不适合移植。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之后一段时间神都朝堂里攻讦他,说雍王贪婪无度,到了长安城后简直就是刮地三尺,连长安大街上木料都不放过。
但这也都是小事,眼下大街上比较闹心的一幕就是土民和客民的闹斗。
乱民进入城外大营后,经过初步的整编,其中一部分壮力已经被招募出来,用作城池的清理与恢复。诸如破损的坊墙,拥堵的明渠,这都需要人力修补与疏浚。
李潼虽然存意保全城外那些乱民们,可以总不能困在大营里光吃饭不干活。不说投入与产出的考虑,人一旦闲下来就会想太多,特别聚集在城外营地里,一旦杂念丛生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波折。
承担劳役虽然辛苦,但动起来一则没有精力去想其他,二则能够体现出他们还是有用的人,对于前程也不会过分忧惧。
当然,这样的安排对城中土民籍户的考虑不多。在土民们看来,这些客民就是长安闹乱的罪魁祸首,骚扰他们的生活,乃至于危害他们的人身与财产安全。
所以一路行下来,大街上可见许多城中民众们辱骂乃至于抛杂那些劳役的客民。所以客民进城劳役,一定要有王师军士跟随,否则这些客民的安全都无从保障。
李潼今次出城,并没有摆开仪驾,所以民众们倒是不知雍王出巡。可是看到前后拥从者众多,不乏人冲上来当街拦路,或愤怒或悲呼道:“恳请将军回告雍王殿下,那些客贼亡户乱我家园、害我亲众,罪大仇深,实在该死!”
此类控诉声不绝于耳,但李潼一行却并没有停留下来,而是一路前行往南城明德门而去。
李潼看着道左那些客民们一个个低头劳作,甚至不敢抬头向周遭去望,转头看了姚元崇一眼,沉声问道:“侍郎感想如何?”
“罪实该惩,但情亦可悯。”
姚元崇默行一段距离,然后才开口说道。
感情上该不该怜悯,自然不在李潼和姚元崇这种政治人物的考虑之中,起码所占的比例并不高。
但朱雀大街上土民对客民的仇视,则揭露出一个事实,那就是雍王所说的,如果雍王不对这些客民施加庇护,他们其中绝大多数,可能都活不下去。
客民失家失地,背井离乡,生活本就没有足够的保障。
其中的青壮劳力,原本或还能凭着一把力气佃耕或是做工过活,可是在长安城中闹了这么一场,民众们对这些外来者已经是普遍敌视的状态,民间也一定会自发的对这些人进行抵制和驱逐。
但这些客民并非少数,参加长安闹乱的,统计起来便有七八万之多,其中主要还都是成年男丁。他们这一个人身后或许就关联着父母妻儿,那么需要觅求活路的人数便有几十万之多。
而且长安城周边的客民还不仅仅只有参加动乱的这些人,还有相当一部分仍然分散在乡野之间。一旦土民们大肆驱逐这些客民,他们可不会仔细甄别分辨你究竟有没有罪,总之滚出我的家园!
但是,整个关内道除了长安这精华的核心地区,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收容这么多的客民?他们本就是脱籍之众,发还原籍,一则不好组织甄别,二则当地州县也未必肯收。
一旦没有了活路,没有了生机,那么长安城这场动乱只是一个开始,未来关内各处肯定会频频爆发此类土民与客民的斗争。
说的现实一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让我活命,那我也不让你过得安生。这是所有正常人,在走投无路之下都能做出的选择。
将这些客民们控制在西京周边,这是保证整个关内稳定的一个前提。如果说他们有什么罪,那就是穷!当然,穷不是不讲道理的理由,但起码也要给这些穷人一个发声的渠道。
一行人除了明德门后,便继续往京南的营地行去。如果说城中还有军士制约,那么城外的土客矛盾就表现的更加尖锐。
许多城中民众们成群结队的来到这些乱民营外,不断的绕营辱骂控诉,若非每个营地外都有数量不少的军士驻守控制,局势只怕要失控。
看到这一幕,姚元崇脸色变得更加严肃,然而李潼在看了一会儿之后,则笑语道:“关中民风多悍勇,民力可用啊!”
听到这话,姚元崇忍不住翻个白眼,民风悍勇是悍勇,关键现在也没用到正经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