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袍泽赴死,山谷中的唐军将士们也都红了眼,以咆哮发泄心中悲愤。郭知运自率三十名陌刀手于山谷侧翼摆阵,面甲覆下,已经看不清其面容,但握刀的指节隐隐发白。
山谷中的唐军依势结阵,吐蕃重骑的冲锋如同铁锤一记一记的捶打着地面,率先便向唐军的战马群冲去,这是要冲散唐军的机动力,以求全歼这一部唐军。唐军战马受此惊扰,当即便向周遭坡岭逃散。
山谷中面积不小,四百多名唐军将士并没有攒聚一团,其中两百人以刀盾、长枪据守于稍显崎岖的坡岭上。郭知运所领陌刀手独成一阵,侧立于坡下左方。
另有百数大弓手则带着这一路唐军所有箭矢分在各个方位点杀入谷的吐蕃军众,这一场遭遇战,并没有攻守的区别,唯以杀敌为先,不死不休!
冲入谷中的吐蕃重骑自有战场上的统治之威,率先冲散了唐军的马群,接着便盯上了坡上的刀盾手与坡下的陌刀阵。
在稍作犹豫后,吐蕃重骑并没有即刻向坡岭发起冲击,而是交出方位让轻骑先冲一程。
近百名吐蕃轻骑策马而来,冲杀的目标便是坡下的陌刀手。
郭知运自率陌刀手更向左翼灵活一撤,使得吐蕃军众的侧面完全暴露在坡上战阵视野之下,继而便有五十名长枪手俯冲而下,瞬间便收割了侧翼十几条人命,而唐军长枪手也在这一次冲杀中丧生七八人。
但有了这一次的侧翼之扰,吐蕃冲势变得散乱,郭知运抓住这短暂的战机,舌绽春雷暴喝一声:“杀!”
三十名陌刀手正面迎上,手起刀落便是血肉横飞,吐蕃军众甲具虽良,但在无坚不摧的陌刀面前同样不堪一击,霎时间便有一二十人马丧命当场。
郭知运膀力雄健,一刀斩杀一贼,继而反手挑斩,又划破一匹战马腹部,血水、脏器哗啦啦流淌下来,马背上那名吐蕃军士便也跌落下来,刚待挣扎起身,却被郭知运一脚踏在面门,靴后马刺直接将这蕃卒踏得血肉模糊、面骨几裂!
“撤、撤!唐军陌刀太狠恶……”
这一路吐蕃兵长眼见刚一接触便损失惨重,一时间战意顿消,准备整部退回,然而陌刀即出、岂有进退,刀影血光相映之间,这一路吐蕃轻骑便丧生近半,唯有后路几十人溃逃而回。
短短一轮接触,坡侧便人马横倒一地,眼见唐军虽然身陷绝地但仍然斗志高昂,谷内吐蕃军众们也都略有胆寒,一时间战场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平静。
倒也不是完全的平静,因为分布在坡岭间的唐军大弓手们仍在不断的点射着谷内吐蕃军众。战马中箭必死无疑,负甲之人也是五五参半,使得吐蕃军众深受此困,不得不一再收缩阵型。
再经过了短暂的僵持后,吐蕃重骑再次越众而出,准备向坡上发起冲击。尽管这地形实在不利于重骑的冲锋,但除了重骑以外,他们也实在没有别的更好的杀敌手段。
而且此境两国游弈之军都数量众多,虽然已经将这一路唐军逼入了绝境,但若不能快速杀敌,一旦别路唐军增援而来,将会再生变数。
重甲冲杀,声势自然不同凡响,铁蹄刨地,震得坡岭上方的唐军甲士都觉得足下地皮震动,让人几有拔足飞逃的想法。唯有战阵的约束,左右同袍互为依靠,心里才稍微觉得安定一些。
“陌刀在此,蕃贼无越此境!”
郭知运再次吼叫一声,硬顶着吐蕃重骑冲击的强大威压横在坡下。在人马俱甲的重骑面前,哪怕陌刀手直当其锋,也与送命无异,但若不能扼制敌军重骑的冲锋,一旦让其完好全势的冲击到上方战阵,战阵必溃,就会陷入吐蕃军众的围杀中。
三十名陌刀手有令必行,他们不再挥刀劈砍,而是将大刀直杵身前地面,用血肉之躯、用手中钢刀架设起一道血肉藩篱,一步踏出,生死不问,唯以此壮烈,来激发坡上同袍奋勇死战之情!
砰!
直当最前的吐蕃重骑撞在了一名陌刀手身上,那身负重甲的陌刀手被直接撞飞,生死不知。
而人马负甲的吐蕃重骑仍循惯性继续前冲,但是那锋利的陌刀却深深嵌在了人马甲具中,在冲出将近两丈的距离后,才蓦地轰然倒地,并又在地上逆着山势拖出将近半丈的深刻痕迹,足见其冲势之迅猛!
事实证明,哪怕身负精甲、手持利刃的陌刀手,在直当重骑冲锋的时候同样脆弱,随着吐蕃重骑冲过,包括郭知运在内三十名陌刀手无人再立场中,莫大的力道直接将人撞飞,落地后面甲之间已经尽是血沫。
而吐蕃重骑亦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足足有二十多名重骑,或人或马丧失了战斗力,损失几乎近半。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眼见将主亲身拒敌、生死不知,坡上阵列的唐军甲士们也是目眦尽裂,纷纷大吼着向坡下俯冲而来,直接杀入了吐蕃的重骑战阵中。
没有了足够的冲势,重骑在战场上也仅仅只是一个个铁罐子而已,剩下三十多名吐蕃重骑冲势被遏止,又不能及时撤离战场,也只能被迫与悍不畏死的唐军甲士们进行颤抖起来。
尽管吐蕃重骑仍有人马具甲的优势,几有以一当十之勇,但唐军甲具同样精良,双方于此缠斗起来,三十多名吐蕃重骑完全施展不开,而且人马甲具过于沉重,辗转之间消耗加倍,虽然各自也杀灭多名唐军甲士,但自身也渐渐出现了伤亡。
“夺回具甲,千万不能为唐军所掠!”
眼见这一幕,统率此部蕃军的蕃将也为之一慌,唐军游弈悍勇远超他的想象,打到了这一步居然还在纠缠斗死。
眼下他最关心的倒不是那些重骑生死,可一旦那些人马具甲为唐军所毁,那此战就算全歼此部唐军,也是得不偿失,因此便连忙下令部伍冲锋,不辨敌我,优先夺回那些人马具甲。
然而正在这时候,山谷外却再次响起了尖利的号角声,这意味着左近唐军游弈已经发现此处战斗且正在快速向此支援。
“来了、援军来了!留下这一路贼军,夺其覆甲、夺其战马,此战我等不功,何者可功?”
被撞飞的郭知运这会儿状况堪忧,胸甲甲片甚至已经被撞得穿肋入腹,头脑更是昏昏沉沉,只是斜卧待死,可在听到这援军号角声后,思绪顿时清醒起来,不顾伤势牵引的大声吼叫道。
“校尉还活着!杀敌、杀敌!”
再次听到郭知运的号令声,不乏唐军士卒喜极而泣,更兼援军将要到来,斗志不免更加昂扬,斗杀起来更显悍勇。
此时的吐蕃将领却陷入了两难之境,严格说起来,其部伍损失并不大,但最重要的重骑却在唐军悍不畏死的拒杀中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外围唐军援众不知多寡,若再继续于此缠斗剿灭这一路唐军,那么接下来遭到围堵的就是他们了。
五十副人马甲具虽然可惜,但山谷内外还有几千匹战马,若尽数为敌军所夺,那他就算活着逃回去,等待他的也必是极刑!
脑海中转念飞快,蕃将很快便有了决定,大声吼叫道:“撤、且留贼军一命,来日再战!”
山谷中,吐蕃军众如潮水般撤离,奋战至此的唐军游弈们也已经无力再战。外敌退走后,一些人直接瘫卧在地,一些人则连忙去收治伤损同袍,特别是郭知运等以血肉之躯抗拒吐蕃重骑的陌刀手。
三十名陌刀手,最终只活下来十几人,且人人带伤,不乏伤势垂危者。这也是因为吐蕃重骑仰冲而上,冲势本来就已经有所削弱,若是平地直冲,哪怕唐军甲具防护再怎么优良,怕也将要无人幸免。
一场战斗,发生的快,结束的也快,损失却非常的大,五百多人的唐军游弈,最终只剩下将近三百人,且除了那些游射的大弓手,几乎人人带伤。
足足两百余人的战损,但收获也是巨大的,吐蕃最重要的重骑完全被干掉,没有走空一个,除此之外,还留下了近百名尸首。
这就是两国游弈通常战斗模式,眼下这场战斗还不算最为惨烈,最惨烈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直到战场上某一方再也没有任何活口,战斗才算结束。
唐军斗志高昂那是肯定的,但吐蕃的狠恶也是他们所面对边患中首屈一指的,这一点甚至就连久为漠北霸主的突厥都远远不及。
“郭校尉可在?此战大功!足足收缴了贼军过千匹战马……”
很快山谷外唐军援众在驱逐走吐蕃游弈后便进入了山谷,因为斩获颇丰,率军的兵长入谷后便忍不住大声炫耀,可是当看到山谷中同袍们所搜集来的那五十副上等的人马具甲时,脸上的羡慕之色怎么都掩饰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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