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况离去不久,大内中使便匆匆赶来,将皇帝的旨意如实传达。
太平公主对此自然满口笑应,北衙士伍虽壮、但却诸用告急,而她的价值便体现于此了。所谓于北邙山兴作宫造,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打制各种礼器、文物,就是为了制造军械以武装北衙军旅。
几番借势于人而又遭人冷落,太平公主当然也意识到世道何者才是根本,浮华诸种不足论,唯是精兵在手才能不受世道所轻。
待到应付过中使之后,太平公主才又冷笑自语道:“我这兄长啊,言行每流于冒失,勤于念想却拙于周详。若真没有亲徒拾遗帮扶,难免为人愚弄。”
外人看来,他们兄妹情深、亲近无疑,但太平公主自能感受到皇帝对他的防备。像此前她推荐韦承庆担任中书舍人,并传达了母亲针对裴炎一事的处理意见。
风潮虽然是由她引发,但接下来她却被隐隐排斥在外,特别是皇帝急不可耐的将韦承庆授为宰相,分明就是要通过殊恩授给抢夺太平公主的门人。
结果韦承庆却借此大肆示好笼络关中勋门,俨然成为关陇门户新一代的代言人,势力具成,以至于他们兄妹两人都无从控制。
在这过程中,太平公主也不是没有试图将局势重新挽回,比如希望通过豫王选妃一事,将河东薛氏等人家团结过来。但皇帝却认为太平公主是在挖他墙角,先将洛州长史薛稷外授豫州刺史,后来更干脆宣布道国公戴氏为联姻对象。
借着豫王联姻一事,皇帝又将淮西人朱敬则授给豫王友并加秘书少监,似乎是为了笼络一批两淮人士以为豫王壮势。
结果在朱敬则进入豫王府之后,才在河北人袁恕己的检发中察觉到朱敬则与雍王一系早有深刻关联,早年便在雍王授意下打压清河张氏等河北门户,甚至朱敬则的一个从孙女还是潞王孺人。
本来这件事也没什么,就算朱敬则与雍王一家前缘颇有,但其人本身就偏向学士儒生,入仕以来无涉权势。偏偏豫王眼里不容沙子,几番上书不愿以朱敬则为友,在士林中造成了很恶劣的形象。
朱敬则虽然势位不高,但其一家却号称淮西儒门,于河南士林学术地位颇高,被豫王如此见弃毁谤,愤而辞官,布衣还乡。以至于朝野对豫王都风评大减,认为不能容士。
这些细节上的纠纷,太平公主也只是冷眼旁观,但其实心里对这位兄长已经集聚了相当多的不满,也越发认识到单单所谓的亲谊并不能庇护她长久。
皇帝这样的性格,时局中有所感受的人并不少。包括这一次北衙扩军,以雍王所献财货为张本,绕开了外朝诸司朝士,也绕开了太平公主这样的亲人,但不乏人已经认定皇帝没有长久韧性,很难独立成事。
事实也的确如此,南省相关诸司都在刻碎阻事、极尽掣肘,皇帝所组建的这一支万骑新军就连基本的军械器杖都无,徒具人数而已。
在没有更大外力变量的情况下,这一次声势不小的北衙扩军也只能草草收场,皇帝只能逐步放开事权的封锁,任由外朝向此新军渗透,才能加以维持下去。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皇帝此前那番做派就成了一个笑话,色厉内荏的本质毕露无遗。
北衙扩军,本就容易引起外朝的警惕与抵触。他们父亲高宗皇帝扩建左右羽林军的时候,先有干掉长孙无忌的威行震慑,然后又有扫灭诸夷、诸胡酋人物捐给为基础。
而他们的母亲武则天,既继承了高宗遗留的一些人事基础,本身还有一干武家侄子们不计官声的刮索钱财捐输为用。
皇帝眼下可以说什么基础都不具备,只凭雍王入献几十万缗财货就想在北衙创设几万新军,想想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太平公主对这个兄长虽然已经有不满,但在母亲频频提醒下,也意识到眼下朝情汹涌、已经混乱不堪,一旦外朝借此将北衙新军渗透,那么皇权将更加无从伸张。
而她本身也是依傍皇权才获得这样的超然地位,在确保自身利益的前提下,自然要极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对于皇帝的请求,她也无作更多思考便应承下来。既然现在皇帝已经表现了诚意,愿意与她共分北衙军事,相关后续自然也要尽快操作起来。
她于文书中一通翻阅,整理出了一个名单,递给使者吩咐道:“这几户人家所持飞钱优先支兑,一俟财货发入各邸,即刻着令徐俊臣逮捕刑问,治其贪赃之罪!”
神都的飞钱业务虽然是由太平公主主持,但也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够完全自由的控制使用这些飞钱相关的实际财货。
飞钱的价值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自然是其携带方便、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空间与时间的限制,但最根本还是有票则必有钱。
太平公主所掌管的飞钱资源,多与关陇勋贵有关。一旦她这里拿出大量的财货以投入北衙禁军的建设,便极有可能发生挤兑的风险,一旦不足支兑,飞钱的信用就会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