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吐蕃使者们的这番抗议,大唐朝廷还是比较重视的。倒也不是特别想请他们喝一顿喜酒,而是因为叶阿黎毕竟还有一层吐蕃王室成员的身份,而这一身份在未来则还有一定的操作空间。所以在经过一番权衡之后,朝廷还是在礼宾名单中勾掉了赞婆的名字。
当王孝杰将朝廷这一决议转告给吐蕃使者们的时候,一干蕃使不免都心生一股扬眉吐气的舒畅感,入京这段时间以来,双方一直在进行无聊的扯皮,不知不觉间,随着耐心的消磨,吐蕃众使者们的自我要求也变得极低,竟然当此都视作一次了不起的外交胜利。
终于,时间来到了七月中旬,到了西康女王正式入宫的日子。
这一天朝廷所筹备的礼庆场面也不算小,并不像不久前杨喜儿入宫那样诸事简约,朝廷为此专门罢朝一日,圣人则在麟德殿宴请五品以上朝臣以及诸蕃胡宾使,场面仅次于册封皇后的大礼。
叶阿黎此番入宫,所受册封也并非寻常的妃嫔,而是皇后之下、四夫人当中的德妃。之所以作此优厚册封,也在于跟杨喜儿相比,叶阿黎此番入宫的意义无疑要更大。
这是大唐立国以来,君王第一次接纳并正式册封番邦女子为后宫妃嫔。
时下人的观念跟后世还是有所差异,并不认为赐女和亲是丢面子,而是代表了中央帝国君王的一份威严,通过和亲赐给番邦君主一份生殖繁衍的权利。但是对于接纳番邦女子成为正式的内命妇,则就不太热心。在许多时流观念中,番邦女子玩物而已,不值得珍重的以礼相待,更何况入侍天子。
叶阿黎自不是一般的番邦女子,而这一点不俗不只体现在身份上,更在于那份妆奁也实在是丰厚的惊人。偌大一块西康封土,单单版籍体量已经极为惊人,而在战略层面,更是直接将吐蕃的东大门进献给了大唐。
唐人自有循礼、傲慢的一方面,但却并不迂腐,自有务实的一面。所以对于圣人要接纳这样一位番邦女子为妃,也都几乎没有什么异议,多数人对此都是乐见其成。
而对于诸蕃胡来说,大唐的这一点转变也是他们所乐见的。今上当权以来,对于周边诸胡一直谈不上多么友善,不说各种制裁与攻伐,单单直接死在其声令之下的显赫胡酋便有数人之多,类似早前的吐谷浑王以及最近的回纥首领嫡子。
所以许多胡人们在言及大唐当今圣人的时候,也都不免又惊又惧,认为远逊其先辈的宽容博大,没有天可汗的恢宏气度。
当然真实的情况是,胡人们所认可的太宗、高宗等,灭亡在他们手中的蕃胡政权才是真的多。而他们所认为刻薄凶恶的当今圣人,则限于国力的约束,一直到现在为止,真正被玩残的只有一个契丹,还并不算是真正的蕃胡政权。
但无论如何,当今圣人居然愿意接纳一个番邦女子作为自己的妃子,这也让那些胡人们认识到原来当今圣人并不是一味的仇视与排斥胡人,同样有其博大有爱的一面。
虽然这一份爱心注定跟大多数胡人无关,但那些在其手中遭殃的蕃胡部族们,也该自己检讨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的确做错了,为什么别人能够跟圣人交情好得混到一张床上去,而你们却连活都活不了?
这个世界,无论何时,对于强者总有一份超出常情的包容,尽管那些强者们并不在意,但好事者总是乐于脑补,这些强者们并不是真的坏,而是自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他们承受了普通人所不能承受的辛苦,大凡有一点闪光点,就可以掩盖掉其他各种不足。
所以尽管在这场婚礼之前,京中的胡人们又被王孝杰给盘剥收拾了一番,可是当朝廷再邀请他们参礼的时候,一个个也都笑得比鲜花还要灿烂,争先恐后的入宫参礼。
至于那些一般的胡人们,自然没有这份荣幸,但也觉得这是一桩盛世,代表着当今圣人对蕃胡的重视与爱护,所以也都成群结队的游荡在光禄坊与大内皇城之间,障车游戏、高歌送婚。
尽管圣人真正所爱的是人家的身子与丰厚的嫁妆,与这些杂胡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喜乐,天下胡人是一家啊,今日我们都是琛氏人!
而在这一群胡人中,最感到喜乐骄傲的,还要属那些吐蕃的使者们。虽然过去这段时间里,各种事务的商讨让他们受尽了闷气,但今天却是荣耀满满的一天。
大唐立国以来,首次册封番邦女子为妃,就出在他们吐蕃国中。尽管这女子连他们的东大门都背着送给了大唐,但这份荣誉却是真实不虚的。其余那些杂胡邦部们,他们能够得到这种待遇?别说一面大门,哪怕举族投靠,大唐又何曾如此厚待他们部族女子?
所以归根到底,终究还是他们吐蕃高人一等,让人不敢小觑啊!
且不说因私情缘故而略显失魂落魄的韦恭禄,吐蕃其他使者们站在一群排队入宫参礼的蕃胡宾使当中,真的是气傲身长,顾盼自豪。
这一份心情一直持续到午后时分,当宫中迎亲团队在麟德殿外集结准备出发的时候,吐蕃使者们才发现,他们此前强烈抗议不准参礼的噶尔家赞婆,虽然的确没有出现在殿中礼宾队伍里,但却被安排进了迎亲队伍当中担任傧相,且位置还很靠前!
眼见到这一幕,那种被国中权臣门户出卖、被大唐朝廷戏耍的屈辱感顿时涌上心头,将那些许虚荣的快感冲散一空!
可是尽管如此,他们眼下也实在不敢直接掀桌子大闹现场。且不说刚才殿中一番应答致辞,他们多有情绪高昂,单单眼下殿中诸胡宾使齐聚一堂,若见到他们吐蕃使者大闹婚宴现场,那无论是什么原因,总是他们不对。
哪怕为了在群小弟面前维持自己的体面威严,接下来大唐也要对他们吐蕃大加惩戒与制裁,这就大悖于他们不愿让大唐干涉国务的初衷了。
所以尽管这些吐蕃使者们此际心情抑郁至极,但也只能将这一口闷气强忍下来。所幸在场这些蕃胡宾使们也未必对他们吐蕃情势了如指掌,倒也不能通过这些人事安排窥出什么深意内容,避免了当场露丑。
这场婚礼虽只持续一天,但是由于诸蕃胡宾使太过热情,所以接下来圣人便又做出指使,着令继续赐飨一日,才算是将热烈的氛围略作告慰。
对于大唐在婚礼上的人事安排,赞婆自是有苦难言,他当然知道这样的安排会更加激怒国中的使者,但自家也的确有借势于大唐、从而震慑国中不敢轻动的需求。
所以原本只是作为一个设想的截杀使者,在参礼之后则就成了一个比较现实的选择。然而赞婆还没有等到使者离京并布置杀手,来自海西的一封急信便打乱了他的计划:国中的赞普已经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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