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多穿点。”天气挺冷,他该拒绝的,可是忍不住,他想见她。
唐果蹑手蹑脚出门,甚至想好了万一被郭美吉或唐志明发现后的说辞,可是一切顺利,主卧的门关得很紧,家里隔音还不错。
唐果紧紧盯着电梯门侧的数字按键,随着“叮”的抵达提示,她疾步跨出轿厢,脚步抑制不住加快,走到贺萧面前时微微气喘却带着笑意。
贺萧在楼宇门口等她,一身儒雅黑衣融于夜色,面容却带着温温暖意,知道自己身上必定带着酒气,他率先开口,“今晚去应酬了,喝了点酒。”
唐果鼻端嗅了嗅,“好像还有烟味。”
“没有抽烟。”他解释道,“酒桌上沾到的,甲方是个老烟枪。”
唐果笑了,“你真的戒烟了?”
贺萧点头,“真的戒了。”
“没有破戒?”
“暂时没有。”
“贺总说话很有空间哦。”
这话一出两人都笑起来,唐果笑他的老谋深算,贺萧却笑她的俏皮灵动。
顿了顿,两人同时抬头看月亮,仿佛这才是他们夜半见面的最终目的。
“唐老师,”他突然这么叫她,用少年时惯常调侃她的语气,不同的是恰如其分换成她这一世的姓氏,“今天你刚好读了元曲,不如来一句应景的?”
唐果几分好笑地挑眉瞧他,“怎么感觉咱们现在角色对换了?以前都是我提问你背诵好嘛!”
贺萧想了想,“还是有不同的,以前你霸道得很,说让我背什么我就得背什么,一点选择权都没有。”他瞥她一眼,“我不一样,你随便来一句,什么都成。”
虽这么说,唐果还是认真想了想,她再度抬头看月亮,半支元曲脱口而出,“半窗幽梦微茫,歌罢钱塘,赋罢高唐。风入罗帏。爽入疏棂,月照纱窗。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馀香……”
贺萧还在等着,见她突然没了动静,便出声问,“没了?”
唐果抿唇,“……后面的忘了。”
贺萧未作他想,转而打量她此时的样子,她穿一身厚厚的羽绒服,巴掌大的脸埋在堆叠的领口,连帽罩在头上,看上去非常保暖。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怕冷,所以在冬天从来不会考虑会不会臃肿,保暖才是第一位的。
唐果被他看得脸热,撇开视线,“晚饭的时候我跟爸妈提读书的事了。”
贺萧一愣,“他们怎么说?”
“嗯……算是支持吧。”
事实上他们的态度模棱两可。对此唐果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在他们看来,自己虽然奇迹般地恢复了智力,可还是一个从未进过校园的女孩,在某种程度上说她未开蒙也并不过分。
想到这儿,她又自我勉励似的补充一句,“只要不反对就好,反正我可以自己学的,只是不知道现在的知识体系和十几年前相比变化大不大……”
“我可以帮你问问。”贺萧说。
“真的?”
“嗯,集团有几位年长些的高管,孩子有在上高中,还有几个已经上大学了,我明天帮你问问看。”
唐果眼眸倏地一亮,“那太好了,贺萧你真是,你真的是……”她雀跃着不知说什么好,突然冒出一句,“你真是大好人!”
贺萧一愣,恍然有种被发“好人卡”的感觉,又想起两人如今年龄上的差距,怕她真就此把他往另一个角色上定位,“我也不是对谁都好。”他说。
唐果抬眼瞧他,眼睛从圆圆满月笑成弯弯月牙,“我当然知道呀!”
贺萧撇开眼,被她那双眼看得晕乎乎的,“知道就好。”
男人穿得少,在寒夜里站了这半天,多半是有些冷的,唐果注意到他微微泛红的鼻头,“月亮赏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寒气是有些重,贺萧也觉得她该上去休息了,却还是想问一问刚才没解开的疑惑,“你刚才忘了一半的那支元曲,曲牌是什么总记得吧?”
唐果一窒,“……我忘了。”
贺萧自然不信,“你以前不是过目不忘的吗?”
“那是以前,我人都换了一个了,脑子没以前好使。”她故意胡扯,接着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来的?有人送你回家吗?”
“司机在小区门口等。”
“那你还不快走?人家司机也要休息的好嘛!?”语气颇有些替司机义愤填膺的意思。
贺萧轻笑,没再纠结那首令她三缄其口的曲牌。
“看你上去我就走。”
唐果抿唇点了点头,扬手冲他摆几下,转身蹦跳着走进楼宇。
直至收到唐果的微信,贺萧才离开。
车上,他突然问正认真开车的小杜,“你每天给我开车累不累?”
小杜还是第一次被老板问这种问题,一时之间有些懵,随即摇头答道,“还行……不累。”
贺萧低头看手机,语气轻描淡写,“以后你也执行八小时工作制,超时的部分算作加班,加班费参照集团部门来。”
小杜一阵激动,说话都结巴起来,“谢……谢谢谢谢贺总!”
贺萧不再言语,在手机上打开搜索引擎,沉吟须臾,凭记忆输入“月照纱窗”,点击搜索,随即出现一连串相关词条。
他一眼看到“古诗文网全诗赏析”这一条,点击打开,整支元曲呈现出来。
唐果刚才其实背了这支元曲的大半,一字不差,后面她自称忘掉的部分实则句段更简单——
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他想起女孩说“忘了”时的小表情,甚至连曲牌名都不肯告诉他的犹豫和赧然,又想起十八年前那场告别,女孩气若游丝对他告白,说:我其实很喜欢很喜欢你。
贺萧缓缓闭上眼,心里满涨而疼痛,倏忽想让时间再快一点,等她再长大一些,等到两个人站在一起的反差感不会过于引人论诟,等到可能给予祝福的人多过可能无端非议的人……
时间是这世上最公平的存在,可也最不能说谎。
贺萧长长吐出一口气,转眸看车窗外的皎皎月光,好在他了解她的心意,也深知自己的执着。
这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