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峰去客栈房间放好包袱,出了房间,上到太白酒楼的三楼,凭窗选了一个面山的座位坐下。极目远眺,但见太白山巍然挺立,秋风浩荡,吹送来山中林木山草清香,令心中好不惬意。
伙计殷勤地上前为他倒茶,推荐本地美食。张青峰点了三道太白本地特色菜:柴火土鸡、太白真菌汤和太白农家野菜饼。
待到他第一道菜“柴火土鸡”送上来时,听得楼梯响,上来两位书生装扮的客人,都穿着宽博长衫,头顶戴着方正的“山谷巾”,手拿折扇。两人来到张青峰旁边,一人道:”钟秀才请坐上座。”一人道:“狄秀才请坐上座。”
狄秀才道:“钟秀才年长我两岁,理当坐上位。”钟秀才道:“狄秀才先于我考中秀才,理应坐上位。”狄秀才道:“钟秀才学富五车……”张青峰见两人为座次推让半天,实在迂腐,不由暗暗好笑,便道:“按寻常之礼仪,该是年长者坐上座。”两人听了,微一点头,按年岁依礼坐下。
张青峰正一边津津有味品尝柴火土鸡,一边醉心眺望太白山景,忽觉背上一道寒光射到,心间顿时似有重压一般。转头望去,见又上来两人。
当先一人是一位二十岁上下青年,手中提一条布裹住的兵器,穿着粗麻布衣衫,面大而方,广额剑眉,一双虎目精光闪烁,顾盼之间,威风凛凛。走在青年身后的是一位九尺大汉,身似黑塔,面如黑漆,杀气腾腾,背上背负着两条四棱镔铁锏。
两人走到张青峰身侧的小桌边,将兵器靠墙而放。张青峰竖耳细听,听得两件兵器触地之时发出沉闷之响,心中道:“以落地声判断,两样兵器想来皆有四五十斤,不是高手绝对难以舞动。”
两人选桌坐下,张青峰不由向隔桌两人望去。青年知觉敏锐异常,张青峰目光刚落到他身上,青年也转头看他,一双虎目将张青峰目光锁住。
寒光笼罩之下,张青峰看那青年身形虽然只比寻常男子稍微高大一些,衣着也极为普通,但不知为何,坐在他身边的威猛黑脸大汉和他气势相比,却远远不及。
青年端坐稳如泰山,身姿遒劲挺拔,似乎蕴含无穷之力,看了张青峰一眼,便转头喝茶。黑脸大汉叫来伙计,给青年斟上茶水,点了几样小菜,问道:“大哥,可否点斤酒喝?”青年道:“不点。”
黑脸大汉苦笑一下,有些无奈道:“听说这里的‘太白仙翁酒’可是出名的醇美醉人,不喝可惜了,不过我们的盘缠带得实在不多。”青年一言不发,低头沉思起来。
张青峰听其所言,推测两人都想喝酒却因酒贵不舍得喝,当下抱拳道:“小弟孤身一人至此,见太白美景无双,颇想对酒当歌,只是一人难以成欢,故小弟想斗胆叫两斤美酒,移桌与两位英雄畅饮一番如何?”
从剑门关走时,李将军感激他为剪除山匪尽心尽力,馈赠了五十两白银。张青峰手中宽裕,见两人一副英雄气概,便想结交两人。
黑脸大汉喜道:“小兄弟长得俊朗,说话又好听,那自然好。”青年转眼看张青峰,眼中似有戒备之色。张青峰报以诚恳微笑道:“在下不过是到此地买些野味,看看美景。”青年细听他口音后,眼色渐渐柔和下来,道:“请过来坐。”
张青峰买了五斤‘太白仙翁酒’,加了两道菜,移桌上前与两人一起共饮。青年道:“在下岳鹏飞,这是我二弟牛大。”
张青峰估摸两人不是报的真实姓名,心想:“此时已到天狼帮老巢附近,天狼帮必定耳目众多,自己也须得改名。”便道:“小弟张三江,在成都府做些野味和皮毛生意,乘着秋凉风景好,就来太白山看看”。
张青峰见岳鹏飞性情沉默寡言,没有多少话说,便与那牛大喝酒谈天。牛大笑着道:“我大哥性情刚直深沉,不喜多话,不过再喝几杯,你便能与他找到共同话题,打开他的话匣子了”。
邻座两位秀才喝了些酒,好不快活,不由谈诗论文起来,说话声音也不自觉大声起来。钟秀才道:“说到写诗,自然以气韵悠长的唐诗第一,宋诗虽也名家辈出,但大多重于理趣,还是比不上唐诗的绚丽恢宏。太白山离大唐都城长安颇近,留下过不少名家诗句,我们这次一定要于美景中好好品味一番这些诗句。”
狄秀才道:“据说站在太白山山巅,可以望见长安城,明日你我必要登高而望之。当年李太白在长安的数年里,近郊的太白山是他经常踏游的地方。若说描绘太白山之诗句谁写得最佳,自然要首推李太白。李太白所写太白山诗三首,不知钟秀才以为哪一首为最佳?”
狄秀才道:“在下推崇李太白《太白山》一诗,诗中写道:‘太白去天三百尺,山草古雪皓西极。若教伯夷居上头,山是蚁蛭雪如墨’。”
钟秀才道:“这首固然不错,但小生以为还是《登太白山》为佳,诗仙写道:‘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尺,邈尔与世绝。中有绿发翁,披云卧松雪。不笑亦不语,冥栖在岩穴。我来逢真人,长跽问宝诀。灿然忽自哂,授以炼丹说。铭骨传其语,竦身已电灭。仰望不可及,怆然五性热。吾当营丹砂,永与世人别’。”
狄秀才道:“《太白山》这一首,言语干练,寥寥数语,便写尽太白山高远险峻之貌,自然以这首为佳。”钟秀才道:“非也,非也,李太白之诗与其它诗人最大不同之处就是仙气勃发。《登太白山》这首诗写诗人神游八极,求仙访道论长生,正是太白仙气的自然流露,自然以这首为佳。”
狄秀才道:“神仙长生都是妄语,做不得真,我等读书人就该脚踏实地,笃行于事。如果都像你这般不务正业,求仙论道,那怎么行。”钟秀才怒道:“放肆,你敢说诗仙不务正业……”
两位秀才先是文质彬彬地谈论诗文,说到后来,火药味越来越浓,居然吵骂起来。
牛大喝了口酒,笑道:“这两位儒生实在迂腐,为两首诗就吵个你死我活。”张青峰道:“据说有文人因为一首诗打起来的也有,争吵两句倒也不足为奇。”岳鹏飞闻言笑着摇摇头。
牛大大笑道:“我大哥文武全才,放眼当今之世,就没有几人能入他法眼。”岳鹏飞道:“二弟休得狂言!”
钟秀才听得牛大嘲笑自己两人,酒气上涌,指着牛大大声道:“就你这粗莽村汉,也敢嘲笑我等读书人,量你大字也不识几个,你懂什么!”牛大火气上涌,握着拳头虎地站立起来。
狄秀才见两人靠在角落的兵器,便知道两人必不是寻常人,急忙按下钟秀才手指,陪笑道:“钟秀才醉了,说话不知深浅,请英雄见谅。”钟秀才道:“说他怎的?”牛大两个跨步便走到钟秀才面前,张开一双铜铃大眼狠狠盯着他。
岳鹏飞道:“二弟,回来。”简单一句话却铿锵有力。牛大哼了一声,放下拳头,轻轻在钟秀才面前桌子一角一捶,将厚实的木桌捶落一个角,走回坐下。
钟秀才见牛大发怒,吃了一惊,酒醒了几分,掩饰胆怯之意道:“太白山下太白酒楼,为千古文采风流之所,除去谈论诗文,必然要留墨迹一副方不虚此行。”狄秀才道:“钟兄高论,你就趁醉赋诗一首写于宣纸如何?”
钟秀才道:“你我今日大醉,正可以狂草书之。”打开包袱,取出文房四宝和洁白宣纸,乘着醉态大呼小叫,挥动毛笔,一顿乱涂乱写。
太白酒楼时有文人墨客流连,钟秀才的举动顿时引来数人围观。有人见钟秀才将墨汁挥洒,脸上身上尽是点点墨迹,夸赞道:“秀才好书法,如此笔法,可谓直追张旭、怀素两位草书大师。”
听得众人夸赞,岳鹏飞站起来,对张青峰道:“张兄弟,随我去观瞻一番。”张青峰随之上前一看,不由哑然失笑,只见一张雪白绢纸上几十个字乱如垂柳,其间还有斑斑点点的墨猪数处。
张青峰摇头苦笑道:“这也敢称狂草吗?”岳鹏飞大笑道:“如此泼水般丑书,竟然有人还说可以直追张怀两位大师,实在可笑之至。”
钟秀才狂态大发道:“醉后草书你等小儿如何识得,既然你口出狂言,可敢上场为我等一书?”岳鹏飞道:“醉后书狂草算不得本事,醉后能写端庄劲健之楷书方始见得功底。”牛大见岳鹏飞兴致勃勃,大呼道:“店家,取张宣纸来。”掌柜听得楼上喧闹,问明缘由,便拿了两张新纸上来。
岳鹏飞展开宣纸,用笔之前段饱蘸墨汁,悬起肘来,运动手腕,写下“山河壮美”四个楷体大字。张青峰见四个正楷端庄雄伟,入木三分,已然有颜太师七八分神韵,不由喝了几声彩。岳鹏飞写完四个大字,停肘不动,似在思索后面四字如何落笔。
张青峰自幼便摹写颜太师《多宝塔碑》和《颜勤礼碑》,见之不由心痒难耐,叫道:“岳大哥可否能让小弟也挥毫泼墨一番?”岳鹏飞转过头来,看着他笑道:“小兄弟也是书道中人?”说着将毛笔递到张青峰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