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理繁:“……”
可恨!
小丫头鬼精鬼精的,哪儿想到的这么多嘲讽人的办法?!
他回忆起自己刚看到报纸时的心情,愈发气了,还觉得老脸有点挂不住,脸色黧黑。
这幅样子若旁人看了,肯定会噤若寒蝉。但一群友人都听闻他讲过前朝往事,再熟悉他不过。
几人只互相交换着眼色:看来,严兄真的很看中这位简白派后辈啊。
——外界有很多人觉得严理繁身为复古派,一定也喜欢遵循古礼,要男尊女卑、女子柔顺无才,但其实并非如此。他历经两朝,看过太多人事物。早年为了他的夫人,官场上可是舌战群儒、据理力争要许女子入仕的那一派。
夫人早逝后,严理繁便离开了大雅朝廷,一直未娶,这才成了如今散仙的模样。
先前那些人写信想让他批判翡不琢有伤风化,殊不知这样只会更激起他的逆反之心。
“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严理繁掷地有声,“以后若是她想转投复古派,我也绝不再收了!”
众友人:“……”
严理繁把人都赶走了。他年前要闭关,再写一篇文章,开年之后就痛骂《千金》!
诗千改在包厢里听完蕊娘的说书,也随之鼓掌,投了一个荷包赏钱出去。
现在她本人也有了名气,不少人认识她这张脸,尤其是银杏楼的常客上次魔物事件里还见过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围观,蕊娘就给她安排了一个专属包厢。
《徽女日报》歇刊,她人也犯懒不想写存稿了,这段日子赚到的钱足够她安安稳稳过个安心年。
《千金》已经写到了大纲百分之四十的部分,而《桃源书生》的第二篇还是没磨出来——可见预定计划还是有道理的,第二篇就该年后再发!
诗千改悠闲地和蕊娘告别完,回到了绿衣巷。
片刻后。
“诗三,我离开这几日,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吴丽春叮嘱诗千改道。她也要回老家陪家人和女儿了,留诗千改一人在这里分外不放心,前前后后打点了许多,到中午才出发。
“要不你还是随我去老家过年吧?”临走前,吴丽春仍是忧心忡忡。
诗千改噗嗤笑出来:“吴姐姐,我也十七岁了,都是筑基中期修士了!一个人没关系的,你放心过年去吧。”
她一个外人,到别人家里过年像什么样?
吴丽春也知晓这不合适,再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终于告别完,诗千改看着绿衣巷口吴丽春消失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却是微笑的。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为她操心过了。
前世,她的父母在她大学第一年双双去世,家里也早就不和亲戚往来。诗千改独自摸爬滚打到了二十五岁。
这种温情,对于她来说是很珍贵的。
吴丽春一走,她的房子里就只剩下两个人,除了她,还有一位雇役银娘。
银娘是本地人,诗千改先和她签了一个月的契书,若好就再续十年。
——一般来说,修士的“管家保姆”签的都是长契,非大事不会换。她们虽是凡人,但有修士给的灵气与宝物,寿命也可延长。
行会的人说,银娘极擅长厨艺,诗千改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与她签的契书。
“今天就做点吃的吧。”
诗千改看了会儿阳光晴好的冬日蓝天,自言自语道。她去集市转悠了一圈,提回来一堆东西,告知银娘自己的要求。
“炸鸡和薯条?”银娘听完诗千改的要求,狐疑地重复了一下这两个陌生的词汇。
诗千改殷勤点头,把买来的材料往前推了推:“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做,但我知道做出来肯定很好吃!”
她在做菜方面毫无天分,属于嘴强王者,熟知菜谱,但成品只能送进炸厨房小组——吃了不中毒就好,别的不能要求更多了。
银娘:“……”
她怎么那么不信呢?诗大家还知道做出来好不好吃?
屋祝融听了都要感到惊悚。
谁知诗千改还真说了个做法出来,银娘将信将疑地进了庖厨。
诗千改到院子的围墙上晾自己片儿的果干,绿衣巷多仙客与租户,年关一到,纷纷空置了出来。她注意到这一排的房子,唯独她这一户和隔壁那户门口的风铃还是挂着的。
说起右边这个邻居,诗千改已经好奇很久了。她搬过来这么长时间,一次都没见过隔壁有人出门,但晚上那屋里分明是亮着灯的。
牙行的人当时给她介绍,说隔壁也是她同行,一个少年新人小修士。
炸肉的香味开始飘散在空气里,诗千改跃跃欲试,企图帮忙,一刻钟后,被忍无可忍的银娘赶了出来:“你还是去一边歇着吧!”
诗千改遗憾的是叼着个薯条,准备继续去晾自己那倒霉果干,结果一进院子就愣住了。
果干怎么都没了??
难道是被哪里的猫猫狗狗叼走了?
她困惑地走近,发现蔑篓底下掉了个小袋子,俯身打开,然后顿时被耀眼的银光晃到了眼睛。
诗千改:“?”
这里面居然是一袋碎银!
所以是有人拿了她的果干,留下了钱?
诗千改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眼眸,吓得登时冒出一句:“我去!”
只见一个黑衣黑发的少年软趴趴地挂在围墙上,像一段漆黑的毛巾,凌乱发丝底下是清秀苍白的面庞,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瞳仁如两丸黑潭,眼下却有深深的黑眼圈。
听到她的动静,少年诈尸般扑腾了一下,缓缓伸出一只手,幽幽道:“啊,好香。”
两刻钟后。
诗千改看着黑衣少年,陷入沉默。她对面的座位上,少年捧着比他脸还大的海碗,吃得头都不抬,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好香”。
而他手边,这样的碗已经足足叠了三个。
刚刚,这人一副快要饿死的模样挂在她家围墙上,然后“piaji”掉了下来,就此陷入半昏迷状态,把诗千改吓了一跳。
——该不会撞上什么凶案现场了吧!?
结果一凑近,就听到一阵咕噜噜的肚子叫声。
再看此人惨白的脸色、眼下的青紫,诗千改生怕他饿死在她家院子里。然后等饭端上桌,那香味一飘出来,少年便又“诈尸”了,一骨碌爬起来,留下第二个钱袋就开始吃。
诗千改:“……”
所以她的同行邻居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银娘在一旁看得握紧了拳头,对诗千改道:“他把咱们家三天的口粮都吃完了!!”
声音虽低,但充满不甘的咆哮。
“我会付钱的。”黑衣少年间隙里抛出闷闷的一句,“这个,好吃!”
他指的是薯条,银娘炸了一锅,诗千改都只吃了一份,剩下的全进了他肚子。诗千改眼神逐渐死寂。
——如果不是看在付了很多钱的份上,她早在此人吃完第一碗的时候就把他赶出去了!
“这位道友。”诗千改心情复杂,“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刚好吃完一碗,捡回半条命,整个人像是终于有了点精神,身板都直了点。他道:“贺雪。名字。”
说完顿了顿,仿佛意识到对话不能就此结束,蹦出两个字:“你呢?”
“诗千改,取自‘一诗千改始心安’。”
诗千改道,“……贺雪道友。所以你是如何把自己饿成这样的?”
“钻研学术,一时忘我。”贺雪颓废的脸色让这句话有了十分的可信度。他吃饱喝足,说话的声音反倒小了,低声说,“大家不都是会这样吗?”
语气困惑,非常真诚。
诗千改:“?”
少年,你的认知是不是有点问题。
有几个人能看书看到差点把自己饿死啊!
贺雪像是有点撑,摸了摸肚子,主动起身把碗筷都收到无尘壁上去,掐了个诀开始净化。他这时满身气息都变得高冷了起来,一副生人勿进的态度。但诗千改合理怀疑,这极有可能是个社恐,还是死宅。
因为他还侧了侧身子,避免自己的脸被银娘的目光扫到,脊背都僵硬了。
诗千改:“……”
都说文修多怪才,但她还是头回见到这么怪的。
贺雪搞定碗筷,开始贴着墙走,看样子很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座屋子。诗千改这一天无语过太多次,道:“等等。”
贺雪像被按了定身键,整个人凝固了。
诗千改递给他几颗罗汉瓜——她片儿果干的原材料,一种修界特色灵果——并道:“你可以自己切片晾了吃。”
下次不要来拿她的零食了!
贺雪下意识接过,抱在怀里,很傻的样子,有些惊讶似的抬头与诗千改平视了一会儿,又迅速慌乱错开,对着诗千改右侧的屋祝融道:“谢谢。”
诗千改:“……”
她挪开步子让出了门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兄弟,你还是滚吧!
贺雪如蒙大赦,抱着瓜圆润地滚了。
他一出屋子,身形顿时敏捷起来,像个黑猫一样呲溜窜上了围墙,瓜因为惯性留在半空,还被他伸手捞了一下。
诗千改:“……”
她的邻居,到底是怎么样的奇人啊!
过了小年,日子就仿佛过得飞快,日历一张张撕下来,很快就要见底。
之后两天,诗千改的邻居并没有什么动静。
但是她从早上隔壁多出来的一堆厨余垃圾判断出,贺雪切果干切得相当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