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丽春说完,便觉得心绪更烦躁了。她所收集的不是所有地区的数据,只是东南一带的书亭。
这话一出口,就代表她在怀疑丁符伟造假,是一个很严重的指控,吴丽春也是观察了两天才忍不住告诉诗千改的。
“我也仔细看过了他的书友会,他近来没写高|潮剧情点,读者反应如常,按理来说不该突然发力。”
诗千改心里瞬间跳出两个字:刷票。
不过,也不能如此武断。她道:“再观察两天,如果还是有问题,之后我告诉秦前辈。”
诗千改能直接联系到幽篁山庄的庄主秦圆道,某种程度上她也算个关系户。
吴丽春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毕竟我看了他的文章,觉得好是好,但远没有到超过你的地步。”
能在徵文中脱颖而出的文修,必然都有两把刷子,写的文章都能称得上优秀。可就吴丽春的判断来讲,她不觉得读者会喜欢丁符伟超过诗千改。
诗千改转念一想,忽然有了更好的思路,问:“吴姐姐,你统计到的剪花数,有分地区数字吗?”
吴丽春一愣,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我这就去问问我手下的辑书客!”
她现在也是个大辑书客了,收到的都是最终数字,没有那些零散的地区数字。
不一会儿,她就调来了数据,诗千改一看心里就有了数。
丁符伟的剪花超过她的地区,全是大雅南方的一些县城——恰好是丁符伟所在的造化门的覆盖范围。
有几个县城,他的单日数目甚至十数倍于她……即便读者常有地域情结,喜欢支持自己本地的文修,这个数据也未免有点离谱了。
这人九成九是在刷票。
俗话说,在屋子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后面就有无数只蟑螂——丁符伟这样做,其他人呢?
人类的脑回路总是相通的,尤其是在干坏事上,即便这是修界第一次在大型的徵文里使用票选法,也难保有人动坏心。
而且还有一点可以被利用:这次的徵文剪花数不是实时公开的,只有与各个书亭有关系的人才能观察到自己地区的数字,而全大雅的总剪花数则是最后才公布。
这也给暗箱操作增加了一层隐蔽性。
诗千改当即拍板道:“不必再观察了,我这就联系秦前辈。”
“你发现有人造假?”灵犀玉牌里,秦圆道说。
诗千改道:“是的,我的辑书客已经把我们收集到的数字都传给前辈了。”
幽篁山庄需要总结参加徵文的几千个文修的所有票数,数据庞杂,所以她们才暂时没发现。
秦圆道揉了下额头,无奈道:“其实我早先想到了,于是先定下了灵力标记的办法。结果,这些还是震慑不住想乱来的人。”
三大门派是没有问题的,其门下书亭很难被说动。问题就在那些中小门派的报纸上,它们体量小,稍微造假也不会被发现。
诗千改听她的声音没有太焦急的样子,便问:“前辈是否已经提前想好了应对的方法?”
秦圆道轻笑道:“的确。我会在明天把造假者都剔除出名单。”
诗千改联系她之前就大致推测出了幽篁山庄会从何处下手,秦圆道的态度更是证明了她的推断——还是“灵力标记”这个规定。
每个人,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都具有一定的灵能,而书亭在登记剪花时,会从投票者身上提取一点灵能给剪花打上标记。这一道提取灵能的过程必须经过本人同意。每人的灵能就像指纹一样各不相同,此规定保证了每人最多只能投三朵剪花。
也就是说,若有造假,一定是报社和书亭的等记者自己作假。这批多出来的剪花,上面要么没有灵力标记,要么是登记者一个人给很多剪花打上了自己的标记。
幽篁山庄应是有办法筛选出这批剪花的。到时来个“脱水”,就能看到真实的数字。
不过……
诗千改的搞事吃瓜之心蠢蠢欲动,道:“明天就踢出去,这样也太给他们面子了。”
她将自己的想法一说,秦圆道先是聆听,而后大笑起来,道:“这是个好法子!就该这样做!诗小友,你实在促狭!”
次日,初十,距离剪花投递截止日的十三号只剩下三天。投递剪花的激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造化门总舵。
“叔,婶,你说咱们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丁符伟顶着两个黑眼圈问自己面前的中年夫妇,惴惴不安,却又语带兴奋。
他这两天怀揣着巨大的心事,可谓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中年男子道:“你怎么每天都得问我一次?听叔的,不会有问题的!书亭和报社都已被我打通了关节,最后交给幽篁山庄的数目绝对看不出来假。”
他们采取的办法非常简单:第一步,令报社每天多印一部分剪花报纸,第二步,联系书亭将这部分报纸的剪花全部记到丁符伟名下。
丁家是本地的名门望族,世代经营,很有势力,他的叔婶就是造化门的正副掌门。且丁家和造化门平日里的行事作风还算清正,因此这么一点“小忙”,报社和书亭还是愿意帮的。
丁符伟道:“可是,这样的话,我有很大一部分剪花上面是没有灵力标记的……”
中年女子笑容满面地打断他的话:“这算得了什么问题!难不成幽篁山庄还会挨个去查剪花?几十上百万的数字,她们能查得过来么。你就安心地等着吧,咱们又不是想争第一,不过是想要前三甲而已。”
三人虽谋划着这件事,但心里还是有数的,知道不能造假得太离谱。
目前唯一一点出了差错的就是,他们低估了前三甲的剪花数目、也高估了丁符伟自己读者的剪花数,导致一开始几天丁符伟的单日数目只在前五左右,没办法,只得最后几天大力赶制报纸,将数目堆上去。
这造成了这两天丁符伟的数目一枝独秀,但思及这边是他们造化门的大本营,丁符伟有这个人气不是应当的吗?
“再说了,就我所知,多印剪花的可不止你一个人。”中年男子咂咂嘴,“就我所知便有四五个呢。”
丁符伟被安抚了下来,再度在心里把自己说服了:没错,他也不是太贪心,只是想要第三而已。而且又不止他一个,沥一沥水,他本来就该有这个位置!
他道:“那咱们的宣传造势也不能停下。”
票选法才刚出现不久,文修们在拉票上比较矜持,很少有文修直白地说希望读者帮忙。最多的是承诺达到多少名次加更,其次是一些关于角色和外传的承诺,还有极少部分下了血本,直接与自己的书友会沟通联系,以礼物换取读者的票数。
丁符伟决心把这些手段都用上。
“没错。”他叔点了点头,“结果就快出来了,咱们得加大攻势。”
这是正常操作,没人会怀疑。而他们到时就算被质疑,也可借口说是宣传赢得了本地读者的支持。
他婶道:“剩下三天专心筹备宣传吧,剪花的事我已提前吩咐好了各个书亭,不必我们操心了。”
丁符伟回到自己家中,心中思绪乱飘,写不出东西来,便进入灵犀玉网打发时间。
他点进琅嬛大集,看到依旧飘在最上方的翡不琢经验楼,升起嫉妒之意。
丁符伟其实也参加过今年的琅嬛玄春闱,但武试刚开始就被弹出了幻境,无奈重新回到老家的造化门做挂名弟子。
但他在文试中取得的成绩能排到中上,自认自己的大文写得很不错,可惜他不擅长简白派,再加上前头那些零碎小题出现了低级失误,否则也能争一争文试前三甲。
至于诗千改的文章,在他看来没甚么了不起的。
他的《书生奇游录》参考了一些诗千改《桃源公案》的写法,但更注重世情,读者反馈也极佳。若给一次走到广大读者面前去的机会,让他取得前三,他丁符伟必能一战走红!
【丁大家实乃我宿运县的骄傲!书友们再发一发力,丁大家便可冲进前三甲了!】
【最后这几天乃是投剪花的关键点,我攒了三朵剪花,就为了到现在投给丁先生。】
【先生好厉害,我查了这几天云亭的剪花数,先生的数字都超过翡不琢了!】
他的书友会里,读者们都真心实意在惊叹他这些天的剪花。丁符伟看得心生快意,即便他知道这当中有许多水分,但读者们的夸奖还是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也许就是这种心态作祟,他在天下布告栏里发了个帖子。
【向大家推荐复古派新人丁符伟先生的《书生奇游录》,我觉得他写得绝好,我看完大有感悟!】
天下布告栏里经常有互相推书的,这栋楼并不算突兀。丁符伟知道上个月琅嬛有个叫朱水杨的文修说酸话被识破,因此他很谨慎,取的名字与自己没有半厘钱的关系,全程也都是用读者的口吻在说话。
他在首楼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心得体会”,重点突出自己是复古派的优秀后辈,字里行间悄悄贬损诗千改。
——后者,才是他的重点。
刚发出去,第一层楼就大刺刺问:【丁符伟是谁?没听过。】
“……”丁符伟不悦,忍辱负重,用友善谦虚的口吻好好介绍了一番自己。
果不其然,回复的文修们没看出破绽。
【刚去我家书亭看了一眼,他的剪花数还挺高的,可以排到第四五的样子,而且似乎还在持续发力。】
【这样吗?那应该还不错,好久没看复古派的文言作品了,这次看看。】
【复古派式微,能有这样的新人的确了不起!】
一开始会被题目吸引进来的都是复古派读者,当然颇为赞同他的看法,渐渐开始常规流程:对翡不琢的文章挑刺。
丁符伟见走向如他所料,一面心里得意,一面又不由得酸溜溜的:凭什么推荐他的楼层,最后还是变成了反翡楼?
他本来想发泄一通就过去了,每天这样的帖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谁知二十多层的时候有个名字【其心可诛】的人跳了进来,发表了一大通反翡观念,言辞刻薄恶毒。
丁符伟咯噔一下,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人他也知道,属于反翡反到魔怔的那种人,三不五时就要在灵犀玉网里撒一次疯,居然今天给他撞上了!
此人舆图显示其在皖州,所以一直有许多人猜测他是那位被翡不琢踹了的前未婚夫何文宣。
果不其然,后面有翡不琢的读者闻讯赶来。“其心可诛”见势不妙,马上表明立场:我不是前未婚夫,我是丁符伟的忠实读者。
丁符伟:“……”
我去你大爷的!
至此,事态就有点失控了,双方都把他当做了筏子,一方极力抬高,一方极力贬低。
【丁符伟算什么??众所周知,至今和翡不琢先生正面较量的复古派人士只有严理繁先生,你们的意思是丁符伟可以比肩严前辈?】
【也不照照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呼喊:其心可诛。你有完没完??真该让张夫人把你的灵犀玉标碎了,再也不能上灵犀玉网!】
【复古派的人夸自家新秀就非要喊一嘴翡不琢先生?你们很烦人。】
【这个丁符伟的数字也太诡异了,是不是有造假?】
【怎么,超过你们翡不琢就是造假??我还说翡不琢数目那么高很奇怪呢!】
【我支持丁符伟,与那个疯子无关!就是单纯看不惯翡不琢!】
丁符伟心中慌慌,然而目前灵犀玉网还没有出删除功能,他没法把自己的楼层删掉,便在群情激昂中做了鸵鸟,退出了这栋楼。
他这一躲就是一下午,到了晚上将近凌晨才暗搓搓地登上去,谁知这一看就惊呆了。
怎么楼内后续的风向变成了复古派和反翡读者给他拉票??
丁符伟翻了翻,见楼层不知何时都盖出了十页,堪称是武德充沛。不仅如此,在复古派的大文集内,他也榜上有名。
说实话,如果提前一天看见这个结果,丁符伟肯定是乐见其成的。但现在看到,一瞬间他脸都吓白了。
十页,他拉到了多少复古派的票??加上他叔叔婶婶的那些“水票”,他的剪花数就控制不住了!
丁符伟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把叔叔从睡梦中叫醒:“叔!后面三天的剪花和报纸,你是不是都已经吩咐送到各个书亭了?”
“是啊?”丁掌门莫名其妙,“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不必担心。”
丁符伟喉头含血:“……”
就是安排好了才要担心啊!!
他不敢说自己很有可能闯了祸,而且就算说了,他叔叔大概率也不会当回事——做造化门掌门做久了,很难对外界的事情产生兴趣,他叔叔不像他,时常关注同辈人的动向,不觉得一个新秀文修的反对者能掀起多大风浪。
丁掌门见他徘徊不止,脸色像犯了病似的苍白,问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