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芙官把诗千改抓紧之后,蒙二娘就自觉稳坐钓鱼台了。再加上芙官确实是在诗千改的流光戏中有了角色,明显是后者被前者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蒙二娘就更不觉有假。
她听了这行人的话,心慌意乱,脱口而出道“狗屁怎么可能是这样”
那行人好心解答,却被骂了几句,也不乐意了“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呸,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不相信就自己进去看一下呗”
蒙二娘呼吸节拍越来越错乱,也无心和他吵架。她甚至不愿意再等,高价和一个行人换了场次的票,匆匆走进去。
然而开头第一幕出来,她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诗千改告诉她的流光戏,根本不是这样的她的开头的确也是幻阵的场景,但却是一片烈火岩浆。为了做出这个幻境,她不知花了多少钱才找来合适的修士
即便是在炎热的六月,蒙二娘也觉得如坠冰窟。她根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直到画面上出现了芙官的脸,她才猝然回过神。
对,还有剧情。诗千改没有将场景完全告诉她,也情有可原,否则那就一模一样了剧情,剧情才是最重要的
蒙二娘死死盯住视线,可即便这样欺骗自己,面上还是冷汗如浆,甚至连腿都开始发抖了。
画面上,百里荼和林兔的故事又一次上演,可台下却有一个人根本无法沉浸入她们的故事。
二楼包厢内。
诗千改看完全场,也有欣慰之感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成片。她转头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夜九阳感情充沛,哭得满脸通红,早就说不出话来,他的表情就足以证明一切“终于圆满结局了,我好欣慰啊呜呜呜”
而贺雪也流露动容之色,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新戏种确实很厉害,如果我的小说也能这样改编就好了。”
诗千改笑道“你们可都是股东,想拍自己的戏难道不容易”
除了夜九阳、贺雪,芙官、柳行云等人也都在这里。她们也是第一次完整地看到自己的表演呈现在流光石当中,表情又是害羞又是激动,围着诗千改不断赞美,包厢里刹时间充斥着叽叽喳喳的声音。
尤其是柳行云和芙官这两个主人公,看起来如喝醉了酒一般晕乎乎的。柳行云甚至鼻尖发红,声音都闷闷的“先生,您之于我,真的是再造之恩”
芙官则也是眼圈通红,虽没有明说,可是他传递出来的情绪确实一样的。
这在场诸人里,唯一情绪没怎么波动的就是秦方浓,但他一直看得很专注,现在第二个场次开始演了,他的视线也没有挪开。
“七郎,你觉得如何”诗千改坐到他身旁道。
秦方浓这一天没有戴面具,流光石的光影照在他脸上,将那双过于幽沉的眼睛映得清透。
他侧过头,表情不像平日那样含笑,但正因此这种平静的神色才显得极为认真“戏里的情绪,我感觉到了。”
诗千改还是头一次看到秦方浓如此正经地说话,不由微微愣了一下,但秦方浓很快又恢复了笑意,道“真的很好翡姐姐,我都不知道怎么夸了。”
诗千改听出他是真心的,顿了顿,有些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强调了情绪”
他第一次向她讨要福签的时候,就说,“我想要喜怒哀乐惧”,幽篁山庄的征文主题也是情绪,她觉得这当中应该有什么关联。
秦方浓轻轻用折扇敲了下盘子,里头的瓜果就自动去了皮、分裂开来。扇柄再一推,这盘果切就被他送到了诗千改面前。
“这个么,是秘密。”他手支着下巴,笑道,“等以后机会合适了再告诉姐姐。”
包厢中一片欢腾,而在底下的蒙二娘,看完一整场戏出门后却是感觉自己走在了雪地里,手脚冰冷。
整整一个多时辰,她的心就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这戏好看吗好,当然好看。可是她排的戏和这一场流光戏,不能说师出同门,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若说原先她还有半本相似,可在经过一个月芙官给她传递来的“调整”、“修改”、“改良”之后,原先的那半个戏本子也是面目全非。
这只是剧情上的差别,还有表演上的差别。蒙二娘排的戏里,梨园客们都是像从前的戏一样做了夸张的打扮,还有大量的旁白。然而在诗千改的戏里,梨园客们的容貌都只是略做了修饰,看起来与常人也差不多
蒙二娘回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种种,几乎觉得自己疯了。她为什么会相信这些明明起初也对剧情安排有怀疑,可最后为什么还是对诗千改深信不疑
其实这也不能怪蒙二娘,只能是说诗千改太能忽悠了。难道前世那些烂片的投资商,砸钱的时候都想要拍烂戏吗当然不见得。
诗千改有远超出这个时代的经验在,各种话术一套一套的,再加上蒙二娘心理上认为诗千改已经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又对她的年纪看轻一等,就更无从辨别了。
最后出来的成品,是一个实打实的大制作烂片。再加上戏曲打扮和真实背景之间浓重的违和感,简直有种恐怖谷效应。
蒙二娘越想越暴怒,为了这场流光戏,她不仅投入了自己的全部现金,还将一些资产折现全砸了进去
这些钱不仅仅是排戏,还提前刻录了许多流光石,就等着之后卖出去。而现在这些流光石也全毁了
凭什么她一定要把这件事曝光出去,让诗千改也受到代价但蒙二娘猛地一惊,发觉一件事从始至终,诗千改都没有正面和她交谈过,没有留下任何的记录。她有的,只是从芙官那里得知的“转告”、“暗示”。
这件事里,她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诗千改跟本不是她以为的色令智昏的“小姑娘”,她以为她是猎手,可实际上她才是被诗千改玩弄在股掌之间的那个
恼怒、耻辱、恐惧层层叠叠地漫上心间,蒙二娘浑身发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地响。
“哎,你这家伙怎么走路不看路呢”
一个行人被她撞到,抱怨了一句,可下一刻却看到蒙二娘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吓得大叫一声“快来人,这里有人中暑晕倒了”
三天下来,翡不琢的流光戏引爆了金陵。
它得到了史无前例的绝好口碑,但凡看过的人,哪怕不喜欢它的剧情,也不能不承认这是一出好戏。
文修们看完后都咋舌,翡不琢在写文上有天赋也就罢了,商业上的点子也一个接一个的。在以往,新戏种往往要经过一代一代人的试错才能被确定下来,可翡不琢一己之力就捣鼓出了这个玩意儿,真令人惊叹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不仅被文曲星眷顾,也被财神爷眷顾啊
有心人计算了一番,光是这三天雅音华光的收入,就可以比拟一些大戏院一整年的收入。
一时间,人人都在说流光戏,这股风潮刮出了金陵,周边人也都想来凑热闹,然而一票难求。据说,一张转让系票的价格最高都开到了百两黄金,古时的洛阳纸贵也不过如此了。
不仅观众喜欢,戏院的班主们也都喜欢。一个新戏种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又有一个新的领域可以赚钱了
从前跟风祝奇志的流光石戏院在这几年也早就感觉到了竞争变大,这东西几乎没有成本,能开出什么样的流光石全看自己的运气。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回归故事本身呢他们也可以这样排新戏
当即就有戏院打出了旗号,要将从前的戏改为流光戏。
雅音华光打了个漂亮的开门红,对街的三芙戏院却是愁云惨淡。
蒙二娘当天回到戏院后就大病了一场,纯粹是被气出来的病。
她拖着病体,向自己头上的六爷求助,可三天下来却音信全无。这不得不让她恐惧,六爷一般回她的信不会间隔超过两天,难道这回他那边也出问题了
想再联系芙官,却发现自己的灵犀玉标被他碎了。而去雅音华光找人,侍卫也像不认识她一样,把她冷漠地拦在外面。
蒙二娘先前因为太放心,也是想要给芙官一点儿甜头,把他姐姐的事情透露了一点给他。
虽然只是说了她在哪里做小妾,但以诗千改的能力,想救出她简直是轻而易举。她连芙官的把柄都失去了
这三天,蒙二娘一边在自己的戏院大发脾气,一边也暗自心惊回忆自己一个月以来的举动,究竟诗千改查到了哪一步,可谓是备受折磨。
蒙二娘并非是那种机关算尽的聪明人,否则做老鸨的时候也不会被抓进大牢了。她只是心狠且大胆,再加上有几分小聪明。
眼看走投无路,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硬着头皮把戏上了。
原本定的是十天之后再上,现在三天就等不及了。那“一千张”免费票的承诺自然也告吹,她现在急着捞回成本,然后跑路这会儿,她的危机感倒是回到脑子里了,种种预兆都暗示她,诗千改给她的惩戒还不止这些
“你们家戏院怎么回事呀,说好了免费票,怎么又涨到五十文了”
“感情之前是在忽悠人呢免费么没有,连说好的一模一样的戏也做不到”
“退钱,退钱你们演的这是什么戏百里荼和林兔都被你们糟蹋了”
“你姥姥的,我先前在雅音华光看了,剧情根本不是这样”
“若不是雅音华光没票了,我怎么会来看这种东西排得差也就罢了,你这态度简直是在侮辱我们”
“即便是单看故事本身,这也写的太烂了什么都别说了,赶紧给我退钱”
然而戏上了之后,仅仅是第一个上午,口碑就砸了下来。尤其是戏的内容,让观众们出离愤怒。
他们花了钱,看到的这是什么人物简直都崩坏到天边了
修士对上凡人是修士担责,可凡人对上凡人那就是普通斗殴了。群情激愤之下,三芙戏院的门都被砸烂。
官府官差登门,观众们也振振有词,还将三芙戏院反告了她先前宣传里写,说和雅音华光的戏一样。现在发现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难道不是在造假骗钱
想看戏的观众们不买她的账,而之前的舆论也反扑了。诗千改那边的读者得知此事,更是唾骂。
“你还打着翡不琢先生的旗号,暗示你有翡不琢的门路关系这是在欺诈”
“我就说,先生怎么可能和一个之前蹲过牢的人牙子交好”
“人贩子还想赚钱真当金陵城没人知道你以前干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