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有微光透过眼皮,世界不再一片漆黑。
他下意识地想动一动身体,但却没有力气,只感觉记忆正一点点从远处走来。
火光、巨石、箭矢、碰撞的兵器、奋力的厮杀、一张张满是血污的刚毅脸孔……
“公爷!”
“公爷醒了吗?”
他听到这样的声音,他感到有人握着他的手。
缓缓睁开眼睛,他逐渐看清了眼前的几张脸孔,很熟悉,这让他放下心来。
“大哥。”轻吐出这两个字,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先别说话。”南怀安依然握着他的手,声音沉稳,但一双又亮又深的眸子却透出了他此刻的剧烈情绪:欣喜、热切、愤怒、焦虑、哀伤……
有医官端来了药碗,南怀安接了过来,一边一小勺一小勺小心翼翼地喂进南怀瑾的口中,一边为他擦去不时吐出来的混着血的药汁。
房间里非常安静,人们屏住呼吸,生怕一个轻微的响动会影响到他。
南怀瑾半天才把药全部喝完,他喘了一会儿气,瞥了一眼仍然插在左胸上的那支被他砍断了的箭矢,既而问道,“我到了北线吗?”
“是。这是樊城。”南怀安道。
“哦,樊城。”南怀瑾轻喃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向那名医官,“陆老,他们把你都搬出来了?”
“公爷……”医官弯下身子,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南怀瑾早年在北线带兵时,陆老曾是随队军医,医术出神入化,但常年的军旅加上北地的严寒,导致他的双腿不良于行,南怀瑾体恤他年迈,十几年前便赠予金银命他离开了军中。
“说说吧,我还能再活多久?一天?两天?”南怀瑾微笑道,“都一把年纪了,你哭什么?而且我能从孛日山一路过来都还没死,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得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既然没死,那就得把一些事安排好。”
“公爷!”南怀安忍不住低喝了一声。
“你别凶我!”南怀瑾瞪了南怀安一眼,“我是国公爷,还是个病人,你态度得好点。对了,冥犀呢?”
“公爷……”一直跪在地上的鹰卫统领冥犀膝行两步,叩首道,“冥犀……罪该万死……”
说话之间,他已泪流满面。
离开孛日山后,他们一路向北疾驰,不去大安盟,不回燕京,不走官道,不入州府。
虽然南怀瑾没有解释什么,但跟随他多年的冥犀心中清楚,孛日山前突然烧起的大火,那支来历不明的武装队伍,以及莫名现身的褐爪军队,这一切都说明一场阴谋已悍然发动,目标直指南怀瑾的性命。
他们不会就此罢手,接下来不知还将安排怎样丧心病狂的截杀。
除了北线军,南怀瑾已不相信任何人。
本以为公爷在他们的层层护卫下当无大碍,尽快抵达北线才是最安全的做法,然而,他就那么在他们的身边突然栽倒下去。
直到那时,他才发现在他一直裹着的披风下,一支被砍断的羽箭正直直插于左胸,血已经彻底染透了他的黑色软甲,那一刻,他几乎疯了。
原来在孛日山里他便中了箭,而身为鹰卫统领,又一直伴在他身边的他,竟是浑然不知!
他跪坐在他的身边,一声声喊着“公爷”,将雪归山的一颗药丸颤抖地塞进他的嘴里。
可他不敢拔箭,那箭没入的地方,正是他心脏的位置。
南怀瑾短暂地清醒了片刻,他攥紧他的手,狠狠瞪着他,一字一顿地对他说,“去北线,不准耽搁,这是命令!”
他裹紧他的胸部,让人将他抬上战马,把他绑在自己的身前。
那两日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待南下检视粮道的樊城守将塔拉遇到他们时,他已气若游丝。
震惊的塔拉迅速调转,将他们迎入了樊城,同时快马前往临确城报讯。
南怀安来了,在他们眼中几乎有着起死回生的本事的医官陆老来了,可是看了南怀瑾的伤势后,陆老脸色灰败,艰难地摇了摇头。
冥犀五内俱焚,一口血喷了出来,当即昏死了过去。
四天过去了,南怀瑾终于醒了,可是他又怎有颜面再活于他的面前?
“你愿意跪着那便跪着吧,也不冤枉。”看着跪伏于地的鹰卫统领,南怀瑾轻轻叹了口气,“但我死之后,你和你那些臭小子们,除非不治,否则谁也不准给我死了,可听明白了?”
“公爷……”冥犀猛地抬起头,一张脸变得惨白无比。
“我在问你,可听明白了?!”南怀瑾提高了嗓音,却因说话用力又吐出了一口鲜血,额上全是冷汗。
“公爷!”众人纷纷出言,南怀瑾却怒视了他们一眼,尽管面无血色,但目光所过之处仍令得人人禁声。
“属下……遵命!”冥犀心如刀剜,浑身发颤,再次将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南怀瑾似很满足,转回头去闭了一会儿眼睛,续道,“陆老,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再有,这劳什子怎么还插在这儿,你想办法赶紧给我拔出来。我带了它一路,实在烦的很。”
“公爷,这箭若是拔了……”陆老看向他,欲言又止。
“只要不会当即毙命就行,你肯定有法子。”南怀瑾道,“别这么婆婆妈妈的,有话直说,难道还要我花精神跟你们周旋不成?”
看了看南怀安,陆老将牙一咬,说道,“公爷,这箭虽已伤及心脏,又引发感染,但老夫尚可用药压制,还能……多撑些时日。只是这药凶猛,公爷每日会多在昏睡之中,直至……直至无法醒来。”
“可如若拔箭,必定血流不止,我虽能行针暂护心脉,但最多也只能护得几日,几日后……几日后公爷必将血崩而亡。”说罢蹒跚地跪了下来,“公爷,老夫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