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众武官各归驻地,南江雪和沈明瑄回返主帐,雪狼和皇四子亲卫队的驻扎区也便在此处。
一直没有说什么话的宋子言跨步走到沈明瑄面前,单膝跪倒。
“殿下,属下自以为是,出战不力,请殿下责罚!”宋子言垂着头。
这一整天,这位皇家亲卫队的统领受到了很多刺激:
陷入鞑塔军时的胶着,靖北鹰卫和雪狼的悍勇,南江雪和沈明瑄的并肩冲锋,敌方主战旗的坠落,黑旗贺兰峻与南江雪的默契和他那玩笑般的投石车阻截,大将南江风令人惊叹的格局和用兵,士兵和元帅间的对话,以及洋溢在他们脸上的那令人心生羡慕的笑容……
所有的这些令他的心中五味杂陈,理不清个头绪,只觉得他们这支队伍在那女子面前越发地抬不起头来。
聂远也跪在了宋子言身边,驻地中的亲卫队武官和军士都默默走了过来,看上去像大片霜打了的茄子。
与沈明瑄对视了一眼,南江雪率先开了口。“宋统领,可知我之前因何不让你们出战?”
“因我们不解敌情,缺乏经验,南大小姐信不过。”宋子言沉声答道。
“还有什么?”女子的声音淡淡的,居高临下地从头顶传来。
“请南大小姐指教。”宋子言咬了咬嘴唇。
“此番因何出战不利?”南江雪不答反问。
“是我等无能,让南大小姐见笑了。”宋子言闷声道。
“无能吗?你们出身不凡,打小习武,层层选拔,跟的是最好的教头,配的是最好的军备,何来无能之说?”
“只是你们妄自尊大,不知反省,之前的几场仗下来,你们脑子里想的恐怕不是仗应该怎么打,自己应该如何进益,怎样配合,而是那女人对我们何其不公吧!”
“今日出战,是胸有成竹还是一时冲动?交战之时,可能听得懂鼓声,辩得清旗语?”
“不分利害,一意深入,宋子言,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底气?!”南江雪的声音陡然提高,透着一种少见的寒厉,令众人的心中全都一个激灵,宋子言的脸上更是又青又红。
什么朝廷兵士,皇子亲卫,这位南大小姐该骂还是骂的狗血淋头。
“再则,你们是四殿下的亲卫队,除非殿下下令,否则你们就该老老实实地呆在那,死也得死在殿下的身边!若想着去建功立业,这亲卫也不用做了,极北的仗有的是,有本事尽可以拿命去博,四殿下这里,我自会让靖北的鹰卫和雪狼随护!”
“殿下!”宋子言全身大震,哪里还顾的上许多,另一条腿当即便跪了下去。
他膝行上前,慌忙叩首道,“殿下,是属下一时犯了浑,属下该死,请殿下重重责罚!只是属下绝没有别的想法,殿下明鉴!”
“殿下明鉴!”一众亲卫也都白了脸,噗通噗通跪了满地。
“大丈夫沙场建功,何错之有。只是你们若如今日这般莽撞而不自省,却也是辜负了此番机会。”沈明瑄淡声道。
“不不,殿下!”宋子言大惊失色,“殿下,属下跟随您六年,殿下对属下恩重如山,属下倾己一生,惟愿为殿下犬马,殿下……”
说着转而对南江雪道,“大小姐,是在下错了!是在下妄自尊大,不知反省,心胸狭隘,冲动无状,请大小姐慈悲,劝劝我们殿下,宋子言一辈子感恩戴德!”既而又重重地将头砸在了南江雪脚前。
他确实是急了,若沈明瑄从此不再用他们,他干脆在这磕死算了。
最初听说靖北军以一女子为主帅时,他心中还在微微冷笑,然而来至边关之后,他就越来越见识到了这女子的厉害。
临确誓师,兵发极北,冲锋陷阵,奖惩杀伐,那是毫不含糊,而适才所说的话,也是句句如刀,说到最后已属诛心之语,他实在怕她再说出些什么,使得他家殿下不能相容。
他家殿下……似是很听这位南大小姐的话的。
“怎敢当统领大人一句感恩戴德。”南江雪不为所动。
“殿下!”宋子言又转向沈明瑄,再次叩首,一条裹好的伤臂又渗出了血水,“请殿下责罚子言!便是打废了子言,子言也心甘情愿!”
一众亲卫全都匍匐在地,跪在地上的聂远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偷眼看去,只见南江雪和沈明瑄并肩而立,相互对视一眼,突然感觉他们很像一对一唱一和的恶夫妻。
未免自己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被发现,他也忙压低了身体,“请殿下责罚!”
不过说实在的,他当时请令随宋子言一道出战,却只是想看着他点,以免他行差踏错。
他们郡王爷还好,可这南大小姐那真不是吃素的。但结果,事情还是变得一塌糊涂。
“子言既这般说了,我自是信的。”半晌后终于听沈明瑄发了话,宋子言的一颗心总算有了着落。
“不过刚到临确城时我便已说过,自己所带的五千骑兵,自我而下,皆愿奉大小姐帅令行事,你们虽是我的亲卫,但罚与不罚,如何罚,全凭南大小姐做主。”沈明瑄续道。
“请南大小姐责罚!”宋子言闻言干脆地转向南江雪。
“你们没当我是主帅,我也没当你们是部下,这罪,就免了吧。”
南江雪淡淡的一句话出口,简直是又在宋子言的脸上打了一巴掌——你们怎么想的人家知道,而且人家也根本没拿你们当回事。
“殿下,晚膳到我那里用吧。”也不理会又羞又窘的宋子言,南江雪只对沈明瑄道。
“好。”沈明瑄微笑道。两人说着便转身而去。
“大小姐!”聂远忍不住开口叫了起来,声音中已带上了几分急切。
今天南江雪若是不做处置,宋子言定会郁结于心,而且这亲卫队只怕在靖北军中也就越发抬不起头来了。心道,南大小姐实在太狠了,可殿下您怎么也不开口帮个忙啊?这就用晚膳去了?您到底是哪头的啊?
回过身,见聂远一脸哀求,南江雪弯起了唇角。“明日还要行军,打了板子太过麻烦。那便在这跪一个时辰吧。殿下以为如何?”
“好。”沈明瑄点头微笑。
“谢大小姐开恩!”聂远叩首,一边还扯了宋子言一下。
低压着头,听着那女子走开的脚步声,宋子言的脸涨的通红,愤懑、畏惧、羞窘、慌张、失落和如释重负,各种情绪乱糟糟地混杂在一起,以至于此后每次见到她都会忍不住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对于亲卫队的心态,沈明瑄也早有察觉,并曾说与南江雪。
南江雪则道,“宋子言对殿下忠心耿耿,只是年轻气盛,没经过什么揉搓。殿下是主子,若是殿下直言训教,怕是他承担不起,也未必能真的解了心结,不如由臣代劳吧。”
看着女子狡黠的笑脸,沈明瑄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才多大,还说那宋子言年轻气盛。”
有雪狼将饭食备好,两人相对而坐,沈明瑄道,“子言此番想必能想明白了,只是倒是让小雪你做了恶人。”